任久言把烤好的魚遞給蕭淩恒:“吃吧,補補腦子。”
蕭淩恒接過魚,眼睛一亮:“久言還是關心我。”
“不是,”任久言淡定地繼續烤第二條,“腦子和文書一樣,摔壞了不好修。”
喬煙辰笑得直接滾到了地上,花千歲的扇子都拿不穩了。季太平一邊笑一邊拍楚世安的肩膀:“世安,你别悶着了,你快看蕭淩恒那德行!哈哈哈哈哈。”
楚世安面無表情地喝了口酒:“我在想,要不要把蕭大人挂牆頭的事編成曲,讓說書人傳唱。”
蕭淩恒一口魚差點噴出來:“楚大人,這就沒必要了吧?我跟你沒什麼仇怨吧。”
任久言幽幽補刀:“可能是你上次背後說楚大人'面癱'的仇?”
衆人笑作一團,連楚世安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夜風拂過,帶着烤魚的香氣和歡快的笑聲,飄向遠方的山巒。
幾人把酒言歡暢飲一番,季太平歪坐在草地上搖搖晃晃,酒意上頭,醉眼迷離,嘴裡哼着不成調的曲子,手中竹筷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酒壇。
花千歲整個人幾乎挂在喬煙辰身上,半阖着眼,嘴角挂着狡黠的笑意。看似醉得東倒西歪,實則有意無意地往喬煙辰身上蹭。
喬煙辰繃直了脊背,僵硬得像根木樁,耳朵通紅,眼神慌亂,雙手懸在半空不知該扶還是該躲,活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
蕭淩恒歪靠在石頭上,酒壇滾落在腳邊,他單手遮着眼睛,似睡非睡,嘴裡還時不時冒出兩句醉話,聲音懶洋洋的。發絲淩亂地散在額前,随着山風輕輕晃動,模樣肆意又随性。
任久言獨坐磐石上,身姿筆直如松,與周圍醉态百出的衆人形成鮮明對比。他目光飽含帶有克制的笑意,默不作聲的掃過胡鬧的衆人,指尖無意識地敲打着膝蓋。
楚世安斜倚在樹幹上,酒意染得他眼底泛起薄紅,平日裡沉穩的氣質多了幾分疏懶。當季太平險些栽進草叢時,他仍能眼疾手快地拽住對方的手腕,動作帶着酒後的遲緩卻不失精準,說話時尾音都帶着醉意的拖腔:“慢些......當心摔着。”
蕭淩恒看到這一幕,突然咧開嘴嘿嘿傻笑,他猛地撐着石頭起身,卻因重心不穩踉跄兩步,扯着嗓子喊道:“楚大人!别在那兒當護花使者了!我們比劃比劃!”
他搖搖晃晃抽出腰間軟劍,随手挽了個不成形的劍花,“聽聞你位列十二,我不信!”
說着,他便一個飛身撲向楚世安,楚世安側身一躲,順手扶了他一下,蕭淩恒穩住身子轉身進攻,楚世安拔劍格擋,卻招招留有幾分餘地。
季太平抱着酒壇子坐在地上直晃悠,見兩人突然開打,筷子“當啷”掉在地上:“哎哎!世安!當心他使詐!”結果話沒喊完自己先栽進草堆裡,驚起一片螞蚱。
楚世安側身躲過歪歪扭扭的劍招,順手抽走蕭淩恒腰間的酒葫蘆,蕭淩恒伸手去搶,結果重心不穩撲了個空,屁股着地摔在草地上。
衆人再次笑作一團,任久言望見這一幕也别過臉去,肩膀止不住地抖。
幾人都心照不宣的暫時放下芥蒂與提防,誰都沒再提朝堂上劍拔弩張的站隊,沒再算那些盤根錯節的爛賬,這些平日裡算盡機關的人,像是褪去了滿身甲胄的獸,微風卷着山頂野花的殘香掠過每個人的臉頰,恍惚間誰都忘了,待明日宮門開啟,他們仍要回歸各自陣營,重新握緊權柄,在暗流湧動的朝局裡厮殺。
這幾個二十左右歲的少年打打鬧鬧在山上醒酒,快日落西山時這才盡了興準備下山。其實也不盡興,因為他們都清楚,這山一旦下了,幾人又變回了“謀士”、“指揮使”、“世子”的身份,又變為了亦正亦邪,時敵時友,非生即死的狀态。
如何盡興?怎能盡興?永不盡興。
與此同時的禦書房内,也是幾個多年相伴的“老友”正在談笑風生。
沈明堂突然輕笑出聲:“這幾個小子心還真是大,私結朋黨、出城踏青,也就他們敢把規矩踩在腳底下。”
許懷策也輕輕一笑:“陛下,他們到底是二十啷當歲的年紀,血氣方剛。”
他望着窗外漸暗的天色,眼神泛起追憶,“像極了咱們當年那會兒。”
向子成靠在紫檀椅上:“可不是?如今看着他們倒像是照鏡子。”
他眼角笑出細紋,“想當年,咱們為了争個高低,不也在泮池邊打得鼻青臉腫?”
沈明堂:“确實有點意思,楚世安藏鋒守拙的性子,倒和年輕時的許卿有幾分相似。”
武忝鋒卻劍眉微皺:“可這幾人此番踏青玩樂打成一片,會不會……”他話未說完,殿内空氣驟然凝重。
沈明堂往後一仰,靠上龍椅:“他們都是聰明人,心裡有數。”
他閉了閉眼,繼續說道:“水太靜容易腐,讓他們鬧一鬧,反倒能攪活這潭死水。”
許懷策聞言低笑:“陛下是想借他們的手,敲打敲打那些老頑固?”
沈明堂沒接話,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對弈講究落子無悔,可棋盤若是僵住了……”
“那就需要有人掀桌子。”
科舉一案,經過幾日的部署與推動,暗中摸索了好幾天,海州官府又是抓人又是搜證,最後把海州鄉試的主考官柏葰,還有同考官浦安、鄒石麟三個人全押進了帝都大牢。任久言與蕭淩恒二人一開始隻想抓幾個較小的出頭鳥做前戰,并沒打算把海州官場一鍋端。可這舞弊案子就像扯線頭,一拽就帶出一大串,收錢的、遞條子的、改卷子的,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想單拎出一兩個人,根本做不到……*
随後,穆天池又聯系幾名文人墨客在文人圈中将科舉舞弊一事宣揚開來,經撺掇,口誅筆伐的動靜越來越大,進而傳入民間百姓的耳朵中。如此有違官德的行為一時間激起民憤,讨伐與謾罵聲不絕于耳,甚至還有人去衙門擊鼓抗議。京兆尹趙平洲還未回帝都,因此這件事自然而然的被上報給朝廷。
朝會上,皇帝沈明堂“大怒”,嚴令刑部主事穆天池受理“科舉舞弊”一事,沈明堂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一個不留”,瞬時吓軟了許多朝臣的膝蓋。可話雖如此,該留的還是得留,沈明堂要的也是這個。而後穆天池一步步滲透中瓦解,瓦解後敲打,敲打完安撫,就這麼軟硬兼施的将朝堂中科舉舞弊的不良風氣壓制住了。
可日子仍舊在繼續,棋局永遠在推動,在這錯亂的棋枰中,每個人都是棋子,每個人也都是執棋者。無論是棋子還是執棋者,都正在這翻雲覆雨中,走向未知的終局。有人落子如雷霆,有人舉棋似撫琴,可無論何等精妙的算計,終究逃不過有勝必有敗的宿命,有人旗開得勝就有人落入下風,有人勝棋半子就有人棋差一招,有人勝舉若洪就有人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