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萱姐許是得不到回應不再滿足于呼喚,而是往教室裡走了幾步,啪嗒啪嗒的聲音落進瞿星瑤耳朵裡順着血管掉在了她撲通撲通狂跳的心髒上。
她往角落裡又縮了縮,裸露的手臂觸碰到牆角傳遞回來的卻不是牆面的觸感,而是某種木制品。瞿星瑤驚喜地看向身側,蓦地發現自己旁邊竟是一扇後門。
剛剛實在是太過緊張,竟都忘了自己一開始便特意挑選了這個逃跑的最佳位置。
好在萱姐走的很慢。
她将手放在了門把上,隻要輕輕一拉,就能立馬擺脫那個瘋女人的糾纏。
“瑤瑤...你想要魏宇,為什麼不直接說呢?你知道的,隻要你說,我什麼都會讓給你...”萱姐聲音幽幽的,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憐惜和幽怨,那語氣像是埋怨自己無理取鬧的妹妹。
瞿星瑤拉門的動作一頓,但還是将門拉開了一道窄窄的縫。
“還是你真的天真到以為憑你能搶走魏宇?”萱姐的語氣變得嘲諷:“難道你就一點沒有懷疑過你的丈夫為什麼會突然生病?”
瞿星瑤沒有說話,唇瓣滲出的鮮血為她蒼白的臉頰添上了一抹豔色。
“瑤瑤,做過的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不是告訴過你,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麼...”萱姐歎了口氣,給了瞿星瑤緻命的一擊:“你真該跟我一起看看魏宇知道真相時的那副表情,他表情難看的活像是吞了一隻蒼蠅。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那樣厭惡的神色。”
“而你...在他眼裡就是那隻肮髒的終日盤旋在糞坑裡的蒼蠅。”整間教室都響徹着萱姐尖銳而快意的笑聲。
鮮血順着瞿星瑤的唇邊緩緩留下來,鹹腥的味道盈滿了口腔,手腕被她咬的生疼,但半分也不及心頭身升起的恐懼。要說這個世界上她有什麼害怕的,唯一恐懼的源頭便是丈夫會知道當年的真相。
她剛剛差點沒忍住反駁那個瘋子,但最後關頭以死死咬住手腕為代價阻止了自己沖動。
瞿星瑤知道對方在撒謊。
如果萱姐真要有聯系魏宇的能力,也不會被困在鏡子裡成為一具無臉的行屍走肉。這女人之前做不到,如今更不可能做得到。
萱姐大約和之前一樣,隻能通過聲音辨别她所在的位置。所以對方才會不停的激怒自己,希望自己沉不住氣發出聲音,好給她緻命一擊。
但人就是這麼奇怪,明明知道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還是自虐般忍不住繼續聽下去,明明轉身離開就能逃生,偏偏腳下像是被釘子釘牢般一動不動。
“是你殺了魏宇家上下116口。包括他那幾個還在上幼兒園的小侄子,小侄女...哦,對了,還有一個剛滿月的小寶寶。她還沒長大,就慘死在你那肮髒的欲望下...别說什麼你也不想的,也别說什麼你有多愧疚。你敢說你在許願是沒有滿心惡意?沒有希望所有人都去死?你的那點廉價的愧疚無非是因為他們是魏宇的親人!換做是陌生人,你連眼神都懶得瞟吧?因為你骨子裡就是個冷血的養不熟的白眼狼!”
“也是你那個将你當妹妹一樣疼的我給推進鏡子,成為你實現願望的祭品...”
瞿星瑤整個人都在顫抖,她想要反駁,想要理論,想要大聲地告訴對方她說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理智将不管不顧的瘋狂牢牢拴住,瞿星瑤知道自己不能在待下去了,再下去她必死無疑,但剛一拉開後門,就看到了一張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臉。
那張臉是英俊的。
但在此刻的瞿星瑤眼裡卻比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怪物都要恐怖。
“你真的在這裡。”魏宇聲音平靜地聽不出半點起伏,“她說的都是真的麼,小瑤?”
瞿星瑤瞪大的眼睛裡滿是驚愕和恐懼,靈魂像是被什麼不可名狀的怪物強行抽離一般呆立在原地,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隻機械地吐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
魏宇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抹掉瞿星瑤臉上的淚痕,語氣仍如往常那般溫柔:“小瑤,告訴我...她說的是真的麼?”
“我...我...”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瞿星瑤眼底掉落,身體因恐懼而微微顫抖,嘴唇翕動,她想說那女人說的不是真的,想說自己沒有,想要解釋,但看着丈夫那雙滿是溫柔的眼睛,卻吐不出半句否認的話語。
“噓噓噓...”魏宇輕柔地捧起瞿星瑤的臉,像是對待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别哭,别哭,老婆。是我對不起你...我不知道...當年那對夫妻原來是你的父母...是我不好,爺爺說他會處理,會給他們家足夠的補償,我就理所應當的放下了所有的愧疚。我早該想到的...失去父母會對一個孩子造成多大的影響...”
也許是魏宇的眼神太過于溫柔,瞿星瑤心裡的恐懼散了些,但很快又重新聚集在了眼底,她執拗地看着對方的眼睛,病态地想要在對方眼中尋找厭惡、憤怒或是憎恨的情緒。
但沒有。
除了溫柔什麼都沒有。
瞿星瑤緊繃着的情緒這才徹底放松了下來,一把抱住自己的愛人,哭的像個受盡了恐懼的孩子:“對...不起...嗚嗚嗚...對...對不...起...嗚嗚嗚...”
“沒事...沒事...我不怪你...寶貝我不怪你...”魏宇緊緊回擁着瞿星瑤,一下下撫摸着她柔軟的發絲,“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原諒你...小瑤...”他的聲音仍舊溫柔,眼神卻漸漸複雜了起來,愧疚、難過、痛苦、愛憐、憎恨、怨怼、憤怒還有藏匿在這些情緒背後隐隐的後悔。是後悔和那天和陸萱宜吵架?是後悔害死了瞿星瑤的父母?是後悔沒有去好好了解下受害者的孩子?是後悔救了差點被混混欺負了的瞿星瑤并将人帶在了身邊?還是後悔愛上了這個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女人...
除了魏宇沒有人知道。
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無比複雜的眼神。
“可...”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抱着瞿星瑤的手猛地收緊,“可我沒辦法...我沒辦法替我的家人...原諒你...”眼淚從他青筋暴起的眼角滑落,“116個人...就連遠房那些親戚都沒有放過...”
窒息的痛苦讓瞿星瑤下意識掙紮了起來,但力道并不強烈,魏宇将人死死勒緊,臉頰通紅,牙關緊咬,聲音含混:“我的侄子、侄女會跟在我屁股後面...叫我叔叔,我的...外甥女...是我姐的第一個孩子,她才剛剛滿月...我準備的長命鎖...永遠都送不出去了...我的父母,我的叔伯、我的嬸姑、舅姨、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魏宇每提起一個人,手上的力道便增加一分。
“我的爺爺...那個...會笑着叫你丫頭的老頭...最後将吊死在薛家的老宅裡...你說...你說我怎麼替他們原諒你?”
瞿星瑤眼眶充血,瞳孔布滿細碎的紅痕,鮮血從眼眶和口鼻滲了出來,整張臉看上像是個被人捏爛了番茄。深紅的血管宛若盤蛇,在她已經變成粉紅的皮膚下遊走。她的指甲深深嵌進魏宇皮膚,嘴唇蠕動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那雙眼睛死死的瞪着前方,仿佛下一秒就會從眼眶中摔落在地上。
魏宇感受着懷裡癱軟下來的屍體卸了力道,腳下突然一軟跌倒在了地上,屍體被他護在懷裡,失聲痛哭。瞿星瑤剛剛說的話,他聽到了,她說不怪他,讓他好好活下去。
可他要怎麼活呢?
親人全部慘死于愛人手裡,他甚至心安理的準備和對方要個孩子。幸運的他,每次都能幸運地躲在别人撐開的羽翼下心安理的肆意生活,過去是家人,後來是瞿星瑤。
他們承擔了将本該由他承擔的痛苦和責任。
如今他又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人。他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
魏宇合上了瞿星瑤死不瞑目的雙眼,用袖口默默擦拭着瞿星瑤眼耳口鼻流出的鮮血,抹了把臉上渾濁的淚看向教室,“是我們夫妻倆對不起萱宜...”
說完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對着自己脖頸狠狠一劃,大量鮮血順着傷口噴灑了出來,滾燙的血液濺射.在瞿星瑤冰冷的屍體上,像是在初雪上綻放的彼岸花。
巨大的傷口讓魏宇捂住脖頸的動作成了徒勞,窒息讓他下意識張開嘴想要呼吸,但除了血液的甜腥再沒有其他氣體湧進他的氣管,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拼着最後一口力倒在瞿星瑤身邊,安心的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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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沒有浮動的鬼影,沒有凄厲的嘶吼,就連之前哀怨的質問也在兩人的死亡中歸于平靜。
黑暗中,站在教室中央的扭曲陰影突然動了一下。
“呵,倒是一往情深。”
語調很淡,聽不出是感歎還是嘲諷,但聲音卻和之前的細軟有了很大的不同。話音一落便有什麼從那道影子上簌簌掉了下來,隻眨眼的功夫,原本還看不出模樣的陰影漸漸有了人的形狀。
看影子,是個女人。
女人走出教室,高跟鞋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清脆地哒哒哒的回音。
“我用這兩個人的靈魂換陸萱宜離開這裡。”女人淡漠的聲音響徹在寂靜的教室。
沒有人回答,女人卻做出了傾聽的姿勢,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語氣嘲諷:“那和我沒有關系。我已經給了你兩個人,陸萱宜今晚必須跟我離開。還是說其它人...再加上一個我,你現在也都能搞定?”
那一頭似乎是陷入了沉默,女人也不再說話,而是靠在牆邊垂眸看着地上的兩具屍體,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忽地,漆黑的走廊盡頭響起了細碎的窸窸簌簌。
女人環抱的雙手放了下來,眼神戒備地掃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漸漸地,一張白皙清秀的臉在黑暗中清晰了起來,女人一愣,随即眼眶便紅了,上前一步将人牢牢抱進了懷裡。
但被抱着的人眼神卻始終保持呆滞,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像個不會說話的行屍走肉。
女人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出了不對,她将雙手搭在陸萱宜的肩頭,輕聲呼喚:“萱萱...萱宜...陸萱宜?”
陸萱宜并沒有因為對方的呼喚而露出半點人性化的表情。
女人有些急了,對着虛空質問:“她的魂魄怎麼了?為什麼沒有反應?”
似乎是聽到了什麼讓她怒不可遏的回答,女人眼中的怒火如有實質,她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好。你最好祈禱不要有一天落在我們陸家手裡...”
說着她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殷紅的血液在她指尖彙聚成裡一顆血珠,分别在目光呆滞的陸萱宜眉心、眼皮、下巴的位置各點了一下。
陸萱宜原本清晰的輪廓漸漸模糊了起來,幾個呼吸間,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隻餘一團純白的光團。女人從懷裡拿出一個布袋,撐開袋口,念了幾句晦澀的咒語,那光團便自行飛了進去。
束好袋口,女人将布袋貼近臉頰,輕聲道:“萱萱,阿姐帶你回家...”
她按了按眼角尚未滑落的淚滴,咬破中指,蘸着指尖上的鮮血在虛空中畫了一道符。
深紅色的符文懸浮于半空,畫下的每一筆似乎都在耗費着女人的精氣,待到最後一筆落下,女人的臉色已經宛若一張蒼白的紙,仿佛輕輕一扯就能輕易将她撕碎。
隻見女人五指并攏呈掌,對着畫好的符箓輕輕一推,那些字符便像是活過來一般整齊擺列成了一行。
“開。”
字符消散的一瞬,女人面前出現了一道暗紅色的縫隙,縫隙在她眼前漸漸變大,足有一人高後,才停止繼續擴散。縫隙另一頭同樣是夜晚,夜黑風高,林間山風呼嘯,黑暗中卻有點點星火缭繞。
女人将布袋揣進懷裡,頭也不回的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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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樓。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其實沒安然什麼事,準确的說是秦以淮和林異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對方。
林異其實還情有可原,秦以淮也這麼吃驚就有點奇怪了。
安然皺眉看着秦以淮:“你不是來找林異的麼?怎麼這副表情?”
秦以淮看着土掉渣的林異一臉嫌棄:“我是找林異沒錯,但其實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這個理由實在讓人覺得有點扯淡,安然抿唇:“警局裡難道沒有林異的案宗,現場照片之類的麼?”
秦以淮搖頭:“沒有。他的案卷不見了。就連一張現場照片都沒有。當年偵辦這案子的警察也辭職了。”見安然欲言又止,他率先給了對方答案:“學校也沒有他的檔案。他的檔案不知道為什麼不見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學校擔心這種事會影響聲譽,但現在看來應該是被人拿走了。”
說着秦以淮眉頭都快凝成疙瘩了,眼中的不情願幾乎溢出眼底:“你确定他是林異?不會是什麼東西假扮的吧?”
安然聽罷也支着下巴看向林異。
林異被兩人看的有些不自在,聲音結結巴巴:“我...我不是什麼東西...”
“你怎麼這麼不經逗?”秦以淮一聽撲哧笑了出來:“不過也對。也隻有你和我長得一樣...才說的通。”
安然聽出秦以淮話裡有話,試探問道:“秦以淮,你和林異到底什麼關系?”
秦以淮走過去攬住林異的肩膀,笑的意味深長:“我們可是如假包換的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