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麼?”陳崔低聲吼着,像深夜裡嘶啞的狼嚎,“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我?”
周青艾把這張薄木片丢在他的懷中,也發出一聲嗤笑:
“我不需要懂,有機會我會殺了你。”
陳崔很想把刀先架在周青艾的脖子上,看看誰的脖頸會先劃出一道流血的口子,可是他隻是安靜地看着周青艾從這棵梨樹下走遠,看見漫天飄零的雪白色花瓣落在自己毫無知覺的兩膝上。
他狠狠一錘膝蓋,不料身下輪椅從兩階的梯台上滾落,他手裡捏着那張薄木片,從木輪椅上傾倒下去,像個斷線的木偶一樣歪在這棵梨樹下。
如果周梨能再仔細些,就會看到粗壯的樹幹上有幾道沾着血迹的指痕,是那日陳崔費勁想爬起來的時候,在樹皮的褶皺凹痕處抓撓而留下來的,他倚在樹下發了很久的呆,看地上一卷又一卷的梨花,終于還是喊來趙老三把自己扶起。
而後他殺了趙老三。
此時捏着這片四角都是毛邊的木片,陳崔不禁又想起了當日和周青艾的一番争吵,木片在他指間緩緩轉動一圈,兩面半開的梨花花瓣幾乎磨損得看不見了。
他喊人來,道:
“砍了這棵梨樹。”
*
周梨騎着小毛驢趕車到老錢醫館的時候,正碰上老錢拿着一根長針挑開周青艾手上的青脈,腕上破了一個口子,鮮紅如注的血從筋脈間流出,腕底托着一個小碗,小碗中已經盛滿了越過一半的赤紅。
“你要的藥,真是想不明白了,那樣鬼畫符的字香山居的人也能看懂,除了麻黃,其他的藥都按你說的賒在賬下了,香山居的東家說半個月後不還賬,就帶人來把你這一屋子的破爛收了。”
周梨手裡攥着一節小麻鞭,眼睛盯着周青艾的腕口,問:
“二姐,你怎麼了?”
“無事,藥毒體内積攢太久,隻能放血暫療。”話是老錢說的,周青艾嘴巴都沒張,微微阖眼,好像已經睡着了。
“放哪兒?”周梨拿小麻鞭一指屋外的四輪長闆,拴着麻繩的毛驢在啃半截蘋果。
“往後院搬,這可都是銀子啊,白花花的銀子,”老錢收針,将桌面上挂滿長短銀針的布袋卷起來,問,“麻黃沒賒賬?”
“我用自己的銀子墊上了,”周梨從他手裡接過輕紗薄布,慢慢往周青艾腕口上纏,笑道:“如今我是你的東家,麻黃的帳可要先還我的銀子,看在你我交情不淺的份上,隻做三七分賬好了。”
“我七你三?”老錢問。
“反了!”周梨瞪他一眼。
“好好好,如今算計到爺爺頭上了,小果兒你果然是今非昔筆,頭發長了,心眼也多了。”
“這就是長大吧,”周梨作勢長歎一口氣,頗有些哀愁的樣子,捅了周青艾一胳膊肘,“二姐,你說是不是?”
周青艾眼皮動了動,卻沒睜開。
周梨伸出一掌在她面前晃了晃,又作勢要一拳打在周青艾的鼻頭上,陰影在她的臉上劃過,她的眼皮卻再也沒動過。
周梨有些喪氣地撐着下巴看她,知道她總是這個性子,一副任自己胡鬧到翻了天也和她沒關系的樣子,心中焉了氣,便将周青艾手腕上剛綁好的布結一手扯開,一邊防着她睜眼,一邊促狹一笑,将散開的細紗布在指尖繞過,新綁了個兔耳結立在她的腕口上。
“我走了,去給香山居送驢!”不等周青艾睜眼,周梨大聲朝杵藥的老錢喊道,手腳麻利地解開套在小毛驢脖頸上的麻繩,跨步坐上去。
她在武學刀法上精進甚少,平日裡研究的奇門遁甲卻是略有建樹,趕驢時并不學常人那般正騎正走,而是将一根小麻鞭綁了蘋果架在肩膀上,倒騎毛驢,讓麻鞭上剩下的半截蘋果吊在毛驢眼睛前,想夠又夠不着的樣子。
老錢醫館的布蓬漸漸在驢蹄聲中走遠,周梨悠悠坐在驢背上啃另一截蘋果,忽見季長橋策馬從長街另一頭過來,風塵仆仆地落地,往老錢醫館裡進。
周梨摸了摸空癟癟的肚子,想起一日下來也才吃了這半口的蘋果,簡直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便咬着蘋果從毛驢後背上跳下來,又朝老錢醫館下的布蓬奔去,想在季長橋身上蹭一頓鹿茸香菇,或是青椒片魚。
挂着齒痕的蘋果握在手裡發了黃,她猛地停在老錢醫館的布蓬下,看見周青艾緊緊扯住季長橋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