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這裡就斷了。
江蘭時醒來的時候,空蕩蕩的别墅裡,又沒有梁叙的身影。
她搖了搖頭,洗了個冷水臉,好讓自己的意識清醒。
是的,他們已經離婚了。
雖說他們已經結婚三年,甚至離婚協議上,梁叙還将這座别墅分給了她,江蘭時卻覺得,自己是最後這段時間,才對這套房子漸漸熟悉起來。
也是這條收拾去冰島的東西,江蘭時才發現,這套别墅後面竟然有一個隐藏的露台,露台上擺着一架戶外秋千椅。
不過秋千椅外并不是五樓的高空,也不是茂密的樹木,而是一片平靜的湖泊。
鬼使神差的,江蘭時坐在那條秋千椅上躺了會兒,無意間擡頭時,竟然望見了時安的大廈。
那次開車去時安的路上,或許是因為堵車的緣故,她隻覺得水月灣離時安很遠,卻沒想到,這中間隻隔了一片不算太廣闊的湖。
江蘭時坐在秋千椅上晃了幾下,看着對面大廈上簡潔卻很有設計感的“時安”兩個大字,不由得思索,梁叙為什麼要給自己大學時代就創建的公司取這個名字呢?
想了半天,她也沒有得到一個有說服力的答案,索性不去想。
出發當天上午,梁叙難得回來一趟。
“晚上的飛機,你東西收拾地怎樣了?”梁叙洗過澡後,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上的水珠,一邊問江蘭時。
江蘭時看了眼放在客廳裡的那個箱子,說:“帶了些換洗的衣服。”
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放在行李箱夾層裡的那些針對胃癌晚期的止痛藥和靶向藥。
梁叙輕輕“唔”了聲,去主卧的洗手間看了眼,又突然探出頭來問江蘭時:“卧室裡的牙刷杯具、浴巾拖鞋你一樣都沒帶嗎?”
江蘭時并不覺得有什麼問題,“這些生活用品過去又不是買不到,我長租的公寓就在冰島的首都雷克雅未克,帶太多東西飄洋過海也麻煩,更何況,甯城飛凱夫拉維克機場還要在法蘭克福轉機,更麻煩了。”
梁叙卻不知道從哪裡拉出一個灰色的行李箱:“帶上吧,轉機的時候機場的工作人員會幫忙的,不用擔心,還有,我不怕麻煩。”
江蘭時斂了斂眉,她不知道梁叙為什麼非要把這些瑣碎物品都帶上,不過既然他說帶上,她也不好拒絕,就随他去了。
江蘭時不得不承認,結婚這幾年,梁叙雖然對她總是疏離淡漠,但在經濟上從來沒有委屈過她半分,從離婚分資産,就可見一斑。
飛冰島的航班也是頭等艙。
空姐空少領着他們到了預定好的艙室後,江蘭時才意識到這是一間雙人艙。
她不解地看向梁叙。
頭等艙雙人艙所有東西都是連在一起的,雖然是兩張單人床,卻是拼在一起的,一眼望過去,和一張雙人床沒什麼分别。
結婚三年,婚房裡的主卧跟擺設一樣,沒想到要離婚了,卻破天荒地睡一起了。
等到空姐為他們關上隔斷的艙門後,梁叙才将拳抵在唇邊輕咳了聲:“機票是孟誠定的,時間比較倉促,或許是單人艙沒有了吧。”
其實看到雙人艙的時候,江蘭時心中還是泛起了一點點漣漪的,但梁叙這一句話再次将她心裡那團火澆滅了。
而梁叙本人也真的是相當克制,從上飛機後,耳朵上便挂着耳機,手裡捧着電腦,像是在處理什麼事情。
江蘭時忽然想起小升初選擇學校的時候,她也選擇了梁叙所在的初高中六年制的附中,即使附中離家裡很遠。
那會兒家裡的生意尚且在起步階段,父母都很忙,故而并不同意她去附中讀書。
母親說:“你想好,家裡現在沒有專車司機接送你,你要去附中上學,隻能早晚都乘一個小時的公交。”
年幼的江蘭時絲毫不覺得這是問題,“沒關系呀,隔壁家的哥哥也是自己乘坐公交去附中上學呀,我可以每天和他一起上下學。”
父母拗不過她,最終還是同意了。
附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其實不在一起,以至于初一整整一年,她和梁叙都沒有什麼多餘的交集。
但于江蘭時而言,隻要每天能和梁叙乘坐同一輛公交車,她就覺得很開心,雖然梁叙耳朵裡總是戴着耳機,和她并沒有多少話要說。
十幾年前公交車上戴着耳機的梁叙,和現在的梁叙,身影再次重疊。
江蘭時忽然覺得一陣霧氣氤氲了她的眼睛一樣,連身邊梁叙的身影都漸漸看不清晰了,她匆忙地别過頭去,從一邊的紙巾盒裡連着抽出幾張紙巾,擋着自己的臉。
“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麼?”梁叙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當中似乎藏着些擔憂。
江蘭時固執地搖頭,死死地将紙巾攥在手心裡,躺進被窩裡,随手扯過被子蒙上自己的頭:“沒什麼,你繼續忙吧。”
之前在候機室的時候,江蘭時吞了一顆止痛藥,此時止痛藥也漸漸發揮效用,一陣倦意朝她襲來。
從梁叙的角度,隻能看見一顆毛茸茸的後腦,江蘭時整個人是完全背對着他的,看起來并不想分給他半分目光。
梁叙為了空出兩個月的時間在冰島陪江蘭時,已經連續熬了幾個通宵,剛剛在MacBook上處理的是最後一件需要他親自處理的事情,他本想處理完這些事情就關上電腦,去問問江蘭時到冰島後有什麼想做的事情,但江蘭時留給他的隻有一個背影。
他不免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替江蘭時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又沉默地坐到了另一邊的躺椅上。
大約過了幾個小時,飛機上的工作人員輕輕叩響了他們所在艙室的隔斷門。
梁叙看了眼擁着被子的江蘭時,和工作人員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工作人員壓低了聲音:“先生您好,我們即将抵達法蘭克福,這邊安排您和這位女士前往貴賓候機室稍作休息等待轉機。”
梁叙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想到了自己決定和她離婚的那天晚上,失眠的江蘭時下來客廳找水的憔悴面容,最終沒有叫她,放輕了動作将她連帶着空調被裹在懷裡,跟着工作人員去了候機室。
梁叙本是要到了候機室就将江蘭時放在床上,但熟睡中的江蘭時卻輕輕在他懷裡蹭了蹭,好似很安心的樣子,考慮到中間轉機隻有一個小時,他怕短時間頻繁的挪動驚醒了睡眠質量本來就不好的江蘭時,于是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也不敢動。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離江蘭時這麼近過了。
江蘭時溫熱且綿長的呼吸透過他的襯衫布料,直抵他的腹部,不知是夢到了什麼,睫毛也微微顫抖。
梁叙沒忍住将江蘭時垂落在肩頭的發絲在指尖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而懷中的人仍舊睡得踏實。
江蘭時從混沌的意識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身邊的環境和閉眼之前有些差别,她眨了眨眼,确信這的确不是自己上甯城國際機場時那間頭等艙艙室。
她翻了個身,梁叙的臉卻撞入她的視線。
那人是側躺在她身後的,按照正常姿勢,她應該是卧在梁叙懷裡的,可并不是,梁叙和她之間的距離很克制,兩人中間的空隙甚至可以容納一個小孩。
說到孩子,當年剛知道和梁叙的婚約時,尚且年輕的江蘭時也設想過往後她和梁叙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是會像她多一些還是像梁叙多一些呢?
像梁叙多一些的話,會是一個小冰塊臉,但像她多一些的話,又會是一個小哭包。
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在糾結這個問題。
那段時間她的淘寶購物車裡全是各種母嬰産品,從各種品牌的紙尿褲到奶粉再到嬰兒爬服,甚至也關注了很多育兒博主。
一起住了四年的舍友說要給他們的孩子當幹媽時,她也欣然答應。
還想過很多名字,如果是男孩,會叫什麼,如果是女孩,又會叫什麼……
但可惜,三年兩人之間都沒有什麼接觸。
婚後三年,梁叙回家的次數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大多時候是睡在次卧。
他們結婚三年,卻連手都沒牽過,更别說散步、看電影這樣的事情了,至于孩子,更是不可能。
但如今,無論是從她的身體狀況來看,還是梁叙的意願,這都是一件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梁叙仿佛睡得很淺,她才動了一下,眼前的人就睜開了眼睛。
梁叙的聲音還有些啞,但仍淡聲同她解釋:“現在已經到了從法蘭克福飛雷克雅未克的航班上了。”
看見她還有疑問,梁叙又耐着性子繼續同她說:“中轉的時候隻有一個小時,我隔着被子抱你的。”
聽見他這麼急于劃清兩人之間的界限,江蘭時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習以為常,隻應了聲:“哦。”
而後擁着被子坐起來,按鈴叫了飛機餐。
空姐推着餐車進來後貼心地為兩人擺好了精緻且富有航班特色的飛機餐,又微笑着用标準的英語提醒:“先生、女士,我們大約還有二十分鐘落地,現在是冰島時間早上八點三十分,此時推開舷窗隔闆,你們可以以俯瞰的角度觀賞日出時的冰島,祝你們用餐愉快。”
江蘭時端着杯子咬着吸管,正要轉頭伸手,梁叙卻已經先她一步為她推開了面前的舷窗隔闆。
她略有驚愕地看向梁叙。
梁叙的表情仍舊淡定地不像話:“不是說補蜜月嗎?”
江蘭時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