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叙替她戴好頭盔,又檢查了好幾遍,才放心地從唐昭手裡接過兩支冰鎬并将其中一支遞給江蘭時。
這裡的景緻和方才來的路上看到的黑色山脈相差很大,冰川是高聳且綿延的,随處可見冰棱和冰錐。
腳下,褐色的土地和大片大片的水藍色交織成一片,白色的碎冰像線一樣交叉在裸露在外的泥土上,每走幾步都能看到凸起的藍色土堆,最上面卻是像火山頂部一樣凹陷下去的,每處凸起旁邊還伴随有清澈透淨的冰碛,山體的底部盤旋着如毛絨披肩一樣的雲團。
讓人有種置身于月球表面的感覺。
江蘭時一時看得出神,一時沒留意腳下的路況,冰鎬一打滑,差點沒站穩。
梁叙見狀,連忙伸手抓住她的小臂,拉了她一把。
江蘭時低聲驚呼了聲,深吸了口氣。
“需要我拉你一把嗎?”梁叙的語氣中是怎麼也藏不住的擔憂。
江蘭時朝四周環視了一圈,也意識到冰川并不如她看到的旅行博主那樣容易攀爬,遂朝梁叙輕輕颔首。
梁叙得了她的允許,才将握着她手臂的手向下,直到将她整個手掌捉到自己手心裡。
借着梁叙手臂上傳來的力量,江蘭時很輕易地爬了上來。
放眼望去,接下來的路還算平坦,江蘭時便扯了扯自己的手,意思是想從梁叙手中抽出來,但梁叙卻沒有松手。
梁叙許是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也回頭和她說:“抓緊了。”
即使隔着手套,江蘭時也隐隐約約能感受到梁叙掌心裡傳來的溫度,她心頭湧上些貪戀和不舍,放棄了掙出手的打算,任由着梁叙牽着她往前走了。
在斯卡夫塔冰川上徒步大約花了将近四個小時,終于到了頂端。
在這裡俯瞰,可以将四周所有的冰川都收入眼底,廣闊之下,更覺生命的渺小。
江蘭時動了動勾在梁叙手裡的指尖,梁叙回頭過來看她:“怎麼了?”
她如實回答:“我想拍照,相機在你背的包裡。”
梁叙的眉心這才舒展開來,松開了她的手,順帶着把肩上的背包挂到前面來,取出那枚小巧的銀色的富士相機。
江蘭時把手上厚重的手套脫下來,本想塞進羽絨服寬大的口袋裡,卻被梁叙用拄着冰鎬的那隻手接過去。
他低着眉:“我幫你拿着吧。”說完才把相機遞給江蘭時。
江蘭時接過相機,調了下焦距,本想對着眼前壯闊的冰川拍照,卻在無意間拍到了梁叙的側臉。
有點模糊。
她不由得想起中學時代梁叙在附中年級群裡被瘋傳的那張照片,也是這般模糊。
江蘭時想到往事,按着删除鍵的手指終究是松開了。
她沒舍得删。
于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對着眼前的冰川,四處尋找着角度。
梁叙看得心動,沒忍住拿出手機對着江蘭時一遍遍地按下快門。
卞之琳那句詩怎麼說來着?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别人的夢境。”
眼前,又何嘗不是,冰川裝飾了江蘭時的相機,而她裝飾了梁叙的心尖?
相同的景色,江蘭時用不同的角度連着拍了幾十張才不亦樂乎地關上了相機,又把相機遞給梁叙。
梁叙把相機放進包裡的時候并沒有把江蘭時的手套取出來,他的一隻手套剛剛拍江蘭時的時候也被他摘了下來放進了包裡。
江蘭時的手凍得有些僵硬,于是她仰頭看向梁叙:“我的手套。”
就在她以為梁叙會從善如流地取出來時,梁叙卻說:“那怎麼辦?我已經放進去了。”
梁叙承認,他本來是想取出來的,但他低頭看見江蘭時那張被凍得泛紅的臉、如小鹿一樣純稚的眼睛時,他忽然又改變主意了。
十幾年了,很心愛的人如此近距離接觸,說不心動是假的。
他是克制,但也不是柳下惠。
江蘭時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麼,淡粉色的唇裡卻隻能缭繞出白氣來。
下一秒梁叙已經将她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裡。
江蘭時輕輕掙了下,沒掙脫,也就由着梁叙去了。
在一邊看着的唐昭無奈之下,隻能發出“啧”的一聲。
“雖然我很不想打破梁先生和梁太太之間的氛圍,但是山頂風大,并不是長久地待在這裡,而且天快要黑了,我們還是盡快下去,然後開車去公園裡劃分好的露營地?”
梁叙“嗯”了聲,把江蘭時的手連帶着自己的揣進了自己的羽絨服兜裡。
她就這麼牽着江蘭時的手,牽了一路,直到上車的時候,才依依不舍的松開。
這裡離露營地并不遠,天色剛暗下來的時候,唐昭已經開車到了斯卡夫塔國家公園。
梁叙幫着唐昭把紮帳篷要用的工具從大G的後備箱裡搬下來,兩人配合着,很快搭好了兩頂帳篷。
唐昭看了眼天際,轉頭對江蘭時說:“今晚天氣不錯,應該能看到極光。”
唐昭說的不錯,随着天色完全暗下來,極光也漸漸明顯起來。
墨色的天幕上,幽綠色的極光如同湖水的波紋緩緩流淌開來,在不遠處的冰湖上倒映同樣的弧形微光,是另一種水天一色。
這裡是世界盡頭。
江蘭時與梁叙并肩坐在帳篷口,仰頭看着漫天的星子。
忽然一道流星自天際滑過。
江蘭時眼睛一亮,一邊轉頭看向梁叙,一手指着天際:“梁叙,是流星!可以許願!”
她說完這句後,緊接着是數道流星。
江蘭時當即拉起了梁叙的手:“快快快,流星一會兒要沒了!”
梁叙被她拽着跑到冰湖旁。
江蘭時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其實在想要默念願望的時候,她不知道在自己剩下的生命裡,還有什麼心願可以許,但她覺得,在這一刻,和梁叙在一起,她就很開心。
梁叙學着她的模樣,雙手合十,卻偷偷露出來一隻眼睛用餘光看着江蘭時。
看見江蘭時唇角輕輕彎着,梁叙想,他的心願,大約是不離婚。
風拂過面龐的時候,江蘭時心中冒出一個念頭。
她愛梁叙這件事,瓦特納的冰川知道,流動的極光知道,劃過天幕的流星也知道,而梁叙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