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荔緣被巨大的羞恥和難堪埋住,要喘不過氣來了。
這件事她棄置在記憶深處,就這樣被甘衡說了出來。
“你要是想讓我吃醋,恭喜,你成功了,”甘衡的聲音又靠近了些,“我知道你在我面前一直很乖,可是你其實會咬人的吧,狗狗就是會咬人的。”
程荔緣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眼尾都被逼出了一抹紅色:“我不是你的寵物……”
甘衡:“啊,是嗎,那你為什麼推人,還穿江斯岸的衣服,如果你不想看見我,你根本不會來看這場比賽。”
黑暗中他眼睛閃爍,聲音比平時更加溫柔清冽,帶着誘哄的味道。
可是他最後一句的邏輯偏偏閉環上了,讓她不知道如何反駁。
她意識到自己指尖也在微微顫抖,深呼吸了幾下,恢複了冷靜,再開口時聲音都是啞的。
為什麼會穿江斯岸的球衣,又為什麼答應他來看比賽,她全部說了一遍。
每句話都說得平緩清楚,确保最傻的傻子也能消化理解。
“我從來沒有推過任何人。”“我不是什麼小狗,更不屬于你。”
“你的确從未對我說過謊,我知道你不屑。”
“你一開始就告訴我,你不會喜歡上我。”
“謝謝你的誠實。”
“我也不喜歡你,早就不喜歡你了。”
甘衡一動不動,他好像在緩慢地汲取她每個字。
程荔緣思緒回蕩,甘衡的眼睛離她太近了,近到她又想起了過去在他身邊的感覺。
他從小孤獨而高高在上,她剛好走進他的生活,他的注意力就施舍給了她,像撿到了一個舊舊的二手玩偶,一隻解悶的流浪小狗。
她離開了,他就像弄丢玩具的孩子想要找回玩具,卻不知道玩具是有生命的,小狗也會反抗。
可能未來和他真正有緣的、能治愈他的那個人會出現,但不會是她。
在他心裡,她隻是一隻慢慢搖着尾巴、有奶就是娘的小狗罷了。
程荔緣不堪重負地閉上眼,拒絕再看他眼睛,臉頰邊有輕微的觸感,仿佛是對方的指尖遊弋了上來。
“咣當——”門被撞開,江斯岸進來了。
“他沒對你做什麼吧。”江斯岸臉色很不好看,盯着甘衡。
程荔緣迅速起身,繞開一動不動跪在那的甘衡,快步走到門口,江斯岸看了甘衡一眼,徑直帶着程荔緣走了。
教練對他們說了,再打架就直接禁賽。
半路上,又碰到了康繼純和王郁甯。
王郁甯見江斯岸居然護花使者一樣,不可思議道:“江斯岸,她剛剛把康繼純都推下去了。”
江斯岸:“沒有證據,還是不要亂說話。”
王郁甯脾氣火爆,但剛剛康繼純告訴她,要講道理,否則江斯岸會越來越可憐程荔緣。
王郁甯忍了忍:“她在甘衡生日上把康繼純推下去過,她自己做過的事,早晚該負責。”
康繼純一臉為難地拉着好友:“郁甯,算了。”
不給程荔緣開口的機會,王郁甯直接一口氣倒完:“她以前寫過一本日記,因為她爸爸為了小三和她媽媽離婚了,她家經濟狀況不行,她就在日記裡說,她媽媽讓她去釣金龜婿,去勾引甘衡。”
江斯岸眼色冷了下來。
王郁甯:“甘衡根本不喜歡她,她一直扮可憐糾纏甘衡,影響甘衡心态,現在又來接近你,是什麼心思你說呢。”
江斯岸:“噢?什麼心思?我還真猜不到。”
他無動于衷的眼神,刺激到了王郁甯。
她不明白為什麼甘衡和江斯岸都好像被下降頭一樣,覺得程荔緣無辜,難道就因為她看上去普普通通。
王郁甯:“你要獻愛心扶貧嗎,其實你是為了氣甘衡吧,你才認識她幾天呢。”
江斯岸冷冷地看着她:“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程荔緣,沒有權利評價任何人,把這些東西灌輸給你的,才是你更應該警惕的那個。”
王郁甯好像被打了一巴掌,臉慢慢漲紅了。
她從小被家裡寵着長大,沒有經曆任何難事,也沒有看過任何臉色,江斯岸的話讓她猝不及防,就好像她此時很丢人。但明明丢人的是程荔緣。
還有他什麼意思……?
王郁甯怔忡地轉向好友,康繼純看上去很為難。
“江斯岸同學,”康繼純輕聲說,“日記的事,我不是故意告訴王郁甯的,我隻想澄清大家之前的誤會,日記裡面的内容,郁甯有點生氣,可能歸納得太簡單粗暴了……”
江斯岸不清楚滑雪那件事,康繼純救了甘衡,那跟江斯岸沒半點關系,他又沒欠她一根頭發。
江斯岸:“你們亂翻程荔緣的日記本?”
康繼純:“沒有,我在甘衡家書房找書,無意間看到的。”
“真的嗎。”程荔緣終于開口了,聲音平靜。
康繼純望向程荔緣:“真的啊,可能是你不小心落在那裡了,你當時一直住在甘衡家裡。”
程荔緣以前去甘衡家過暑假,家教給他們一起補習,甘衡家很大,董芳君給她留了房間,程荔緣就把自己的日記本鎖在抽屜裡。
當時,甘衡的家對她來說就像一個安全港灣,用來逃避父母離婚的漩渦。
程荔緣疏離地看着康繼純。
王郁甯:“康繼純已經很給你留面子了,我問了她才說的,怪不得你惱羞成怒推她。”
程荔緣聽了忽而笑了。
笑容甚至可以說得上明燦,恍如一直被陰雲遮蔽的天空,偶然露出瓦藍一角,潔白的雲大朵映在那裡。連江斯岸也晃了一下眼。
王郁甯:“你笑什麼?”
程荔緣望着康繼純,上牙邊緣咬着下唇,微笑逐漸擴大,就好像在忍俊不禁,落在王郁甯眼中,刺眼到不行。
兩個字浮現在王郁甯心裡,幾乎要順着她喉嚨沖出。
綠茶。
怪不得江斯岸和甘衡都上她的當,她肯定私下也是這樣對他們笑的……
康繼純臉上表情變化了些:“不好意思,你是在笑我嗎。”
程荔緣淡笑:“繼純表姐,你真的很關注甘衡身邊會出現哪些女生。”
康繼純表情凝滞了:“你叫我什麼?”
程荔緣和和氣氣的:“董阿姨認過我當幹女兒,我這樣叫也沒問題吧,你當時專門告訴我,你和甘衡沒有血緣關系,我感覺你想暗示什麼。”
康繼純确實這樣說過。她當時沒忍住。因為甘衡對程荔緣太好了。
程荔緣居然這樣輕巧地揭開了這件事,把她的心思攤平擺出來。
康繼純:“我沒有這麼說過。”
程荔緣:“你說是就是吧,有一次你媽媽和董阿姨起了争執,我路過時不小心聽到了,也怪不得你那樣說。”
康繼純想了起來,她母親和董芳君關系很差,曾經在花園吵了一架,甘霸原還出來調解了。那會是暑假,時間的确吻合。
康繼純終于不笑了,望着程荔緣:“你想說什麼。”
程荔緣:“你媽媽說,因為上一代的關系,她和甘叔叔沒有血緣關系,她去咨詢過律師,你和甘衡也不構成血緣關系,不構成拟制血親,隻是口頭叫一聲表親,不屬于民法禁止結婚的親屬範圍。”
康繼純瞳孔縮了縮。
最後一句,是康屏明确告訴過她的原話。程荔緣沒有說謊,她聽到了那場争執。
康繼純不動聲色地控制着呼吸:“所以呢?”
程荔緣歉然:“原來你媽媽這樣上心,怪不得繼純表姐你對這些事特别敏感,對我日記裡的氣話也很較真。”
康繼純呼吸滞澀,堵在了喉嚨裡。
程荔緣真誠道:“表姐,你不用把擔憂投射在我身上,更不用在朋友面前掩飾真正的自己,我又不喜歡甘衡,我們隻是青梅竹馬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