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在宮中,從未見過此物。”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周圍的喧鬧淹沒,像是在解釋,又像是無意識的低語。
沈青黛心中一動。金尊玉貴的皇子,深宮重重,大概連街市的熱鬧都是聽聞多于親見。這尋常孩童觸手可及的甜蜜,于他竟是陌生的風景。她看着老翁熟練地舀起一勺滾燙的糖漿,手腕翻飛,在冰冷的石闆上勾勒出流暢的線條,一隻活靈活現的小兔子瞬間成型。那動作行雲流水,帶着一種奇特的韻律感,竟讓她這個習練金針渡厄的人感到一絲微妙的熟悉——是那種對手腕力量和精準控制的極緻追求。
“殿下可要試試?”沈青黛輕聲問,帶着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柔和。
蕭景珩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那晶瑩剔透的糖兔子被老翁用竹簽粘起,遞給一個歡呼雀躍的小女孩。片刻,他才邁步走向攤位,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放在案上,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清冷:“要一個。”
“好嘞!客人想要個什麼?”老翁樂呵呵地問。
“随意。”蕭景珩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那些糖畫樣本。
老翁會意一笑,再次舀起糖漿。這一次,沈青黛看得更仔細了。老人的手很穩,指節粗大卻異常靈活,糖漿的流淌在他手下仿佛有了生命。那股奇特的韻律感再次浮現,沈青黛微微蹙眉,她似乎從老人身上,從那蒸騰的糖漿熱氣裡,捕捉到一絲極淡、極淡的,似曾相識的苦澀清香?那味道混雜在濃郁的甜香中,若有若無,像是某種藥材?她一時想不起具體是什麼。
一隻威風凜凜、線條簡潔卻神韻十足的小老虎很快完成。蕭景珩接過那插在竹簽上的糖虎。他修長的手指捏着竹簽,動作有些微妙的生疏,仿佛拿着什麼易碎的珍寶,與他一貫的冷硬氣質形成奇異的反差。
他低頭看着那隻糖虎,金黃的糖衣在陽光下折射着剔透的光。沈青黛看到他緊繃的下颌線似乎柔和了一瞬。
糖虎一直被蕭景珩拿着,這普通的糖畫到了這位皇子手上似乎成了珍馐,一直不舍得吃掉。
因着母妃去世,蕭景珩被視作掃把星,皇子公主們都被教育不要靠近他,皇帝也并不怎麼關注他,小小的蕭景珩隻能在自己荒涼的校園裡自娛自樂。
依稀記着是一次宮宴,蕭景珩也被難得允許參加。宴會的情形他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當時糖畫的甜蜜。但回去的途中遇到了三皇子,他的母妃從前便與皇貴妃不和,如今更是變本加厲。三皇子屢屢向蕭景珩發難,不是偷偷想他扔石頭,就是對着他喊掃把星。
這次也不例外,三皇子一把搶過蕭景珩手上的糖畫扔進雪地裡,嘴裡還一邊說道你這種掃把星居然也配和我們吃一樣的東西。
蕭景珩已經不記得是多少次了,自從有記憶起就一直是這樣受盡欺淩。唯有一個字:忍。
蕭景珩不是沒有反抗過,但别人都有母妃撐腰,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又不受寵,誰會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詞,到最後還是落得個不知規矩的罪名,倒不如一忍再忍。
終有一日,我會将這些委屈成百上千倍的奉還。小小的蕭景珩默默想到。
就在此時,蕭景珩捏着竹簽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了一下,目光倏地銳利如刀,猛地投向斜前方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口!他周身那股刻意收斂的冷冽氣場驟然散開,帶着無形的壓迫感,連周圍的喧鬧聲仿佛都瞬間低了幾分。
沈青黛的心也跟着一緊,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巷口光線略顯昏暗,隻有幾個匆匆走過的行人背影,并無明顯異狀。
“怎麼了?”她低聲問,手下意識地摸向随身攜帶的針囊。
蕭景珩沒有收回目光,眉頭緊鎖,眼神沉凝如寒潭深處,低聲道:“一絲極淡的腥氣。不是魚腥,是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