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沈青黛也随意要了一個圖樣,老人聽後熟練的燒火作畫。他的手十分穩健,一筆一劃都恰到好處,沈青黛依舊能感覺到那股熟悉的氣味,她仔細辨别這那股氣味,試圖找出它的來源。
畫好的糖畫被交與沈青黛的手上,當拿到糖畫的那一刻,她的腦海突然靈光閃過,是破除濁氣的藥方!
那天和蕭景珩聊過後他便每天服藥改善體質,沈青黛為确保藥效始終親力親為。但老人身上的氣味十分稀疏,以至她一時沒想起來。
拿回糖畫,沈青黛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心裡盤算着要怎麼應對這個場景。這個老人明顯有問題,但應該怎麼處理他呢?
直接帶回去?似乎有點強迫的意味,但也不能放任不管。
正當沈青黛憂郁時,老人開口介紹道,這糖畫畫的是當地有名的城隍廟。
城隍廟?現如今佛教盛行,加之當今聖上大力推崇,本土廟宇大多已經沒落,難道本地的城隍廟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順着老人手指的指向的方向,沈青黛擡頭望去。那飛檐樣式古樸,檐角蹲着一隻模糊的石獸。在灰暗的天色下,那石獸的輪廓顯得有些猙獰。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一縷極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灰黑色氣息,如同袅袅的劣質香火煙氣,正從那飛檐之後極其緩慢地彌散出來,融入空氣中,若不細看,極易被忽略。
沈青黛心中閃過一絲驚訝,城隍廟乃供奉一方陰司正神之地,尋常邪祟避之不及,怎會有濁氣彌散?
蕭景珩收回了到處審視的警戒,沈青黛也立刻起身。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城隍廟出現濁氣,這絕非小事。揚州城内的鎮物,很可能已經出了問題,甚至那廟宇本身,或許就成了濁氣盤踞或洩露的源頭之一?
之前那絲血腥和這彌漫的濁氣,僅僅隻是開始嗎?這老人又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沈青黛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那個糖畫攤的方向。老翁依舊在專注地熬着糖漿,熱氣騰騰,甜香四溢。那老人身上,又或是那糖漿裡,源源不斷地傳來那股若有若無的的藥材苦澀味,與這城隍廟的濁氣,隐隐構成了一種令人不安的對比。但現在無暇細究,蕭景珩剛剛已經派人在暗中觀察着老人,如果老人這的有什麼問題也能及時發現處理。她收回目光,緊跟在蕭景珩身後,跟随着他快步向城西的城隍廟趕去。袖中的針囊,似乎微微發燙起來。
通往城隍廟的小徑早已不複當年香客如織的盛況。青石闆路被叢生的荒草頑強地頂開,縫隙裡積着渾濁的雨水,散發出潮濕的黴味。兩旁曾經修剪整齊的灌木如今肆意瘋長,枝桠橫斜,幾乎要将狹窄的小徑完全吞沒。陽光艱難地透過濃密的枝葉灑下,在地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更添幾分陰森寂寥。
僅僅幾十年光景,從人聲鼎沸、香火缭繞的鼎盛之地,淪落至此等破敗荒蕪,實在令人扼腕唏噓。
沈青黛的目光掠過這片滿目瘡痍,最終落在前方那座在荒草和古樹掩映下若隐若現的廟宇輪廓上。心頭那份沉重感愈發清晰。這裡供奉的,并非尋常的地方神靈,而是大周開國名将、亦是鑒妖司的創立者——沈元義。
沈元義将軍的威名,在史冊和民間傳說中熠熠生輝。他曾追随先皇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打下這大周錦繡河山。功成之後,并未安享富貴,而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威脅——濁氣。那是一種在大周立國後方才詭異出現的、無形無質卻又極具侵蝕性的邪異力量,初現之時,無人知曉其根底,更無應對之法,肆虐之處,生靈塗炭,人心惶惶。正是沈元義将軍臨危受命,一手創立了鑒妖司,網羅奇人異士,研究對抗濁氣之法,制定鎮物埋藏、淨化之規,才逐漸将混亂的局面穩定下來,為大周赢得了數十年的相對安甯。晚年,這位功勳卓著的老将軍選擇回到故鄉揚州安享天年,逝後,感念其功德的鄉民們為其塑像建廟,奉為守護一方的城隍爺,相信其英靈不滅,定能繼續庇護鄉土,震懾邪祟。
正因如此,當聽到城隍廟附近出現濁氣異動時,沈青黛心中的疑慮愈演愈烈。與尋常的精怪妖物作祟不同,這裡是沈元義将軍的神祠,一位生前以鎮壓濁氣、守護山河為己任,死後被尊為陰司正神的英靈所在之地。按理說,此地應受其英靈庇護,神威籠罩,成為濁氣避之唯恐不及的“淨地”,甚至能輻射周邊區域,壓制濁氣滋生。
可眼前的景象呢?廟宇破敗不堪,神道荒蕪,死氣彌漫。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令人不安的反常信号。此地非但沒有成為濁氣的禁區,反而似乎成為了濁氣盤踞甚至洩露的源頭?這絕不僅僅是簡單的年久失修、信仰衰落能解釋的。
“定是發生了極大的變故……”沈青黛低聲呢喃,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袖。先輩的榮光與眼前的衰敗形成刺眼的對比,讓她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對英雄遲暮的悲涼,有對現狀的憂慮,更有一股強烈的探究欲——究竟是什麼力量,能夠動搖甚至玷污一位曾創立鑒妖司、對抗濁氣的英靈神祠?這背後的真相,恐怕遠比想象中更加兇險和黑暗。
破敗的廟門近在眼前,門漆早已剝落殆盡,露出朽壞的木質,門環鏽迹斑斑,歪斜地挂在門上。一股比巷子裡濃郁了數倍的、混合着陳年灰塵、腐朽木質的怪異味道,從門縫和殘破的窗棂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無聲地宣告着此地的異常。
蕭景珩的腳步在廟門前停下,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殘破的門楣、傾頹的圍牆,最後定格在那扇緊閉的、仿佛隔絕着另一個世界的廟門上。
“濁氣正在廟内盤踞。”他的聲音低沉而肯定,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沈青黛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先輩的廟宇,竟成了濁氣的巢穴。這不僅是對逝者的亵渎,更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号——連沈元義将軍的神祠的庇護都失效,揚州城内的鎮物系統,恐怕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她默默從袖中取出針囊,指尖拂過冰冷的針尾,做好了随時應對不測的準備。
蕭景珩沒有再言語,隻是擡手,用劍鞘輕輕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随時會徹底散架的廟門。一股更加濃郁、帶着刺骨陰寒的濁氣混合着塵埃撲面而來。廟内的景象,在昏暗的光線下,緩緩展露在衆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