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看着蕭景珩掌心瓷罐中那幾顆紅豔豔、裹着厚厚糖霜的蜜棗,又擡眼看了看他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深處似乎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笨拙的關切的臉,一時竟忘了咳嗽。
空氣安靜得能聽到藥爐裡炭火細微的噼啪聲。
她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此刻更添了幾分窘迫。被他撞見自己這副被苦藥折磨得毫無形象的模樣,簡直比肩頭的傷還讓她難受。她下意識地想偏過頭,卻又忍不住被那幾顆誘人的蜜棗吸引——它們看起來确實比之前的更甜、更大。
“咳......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試圖找回一點聲音,卻隻發出一個幹澀的音節。她伸出沒受傷的右手,指尖帶着點猶豫,輕輕捏起一顆蜜棗。動作很慢,仿佛在确認這不是幻覺。
這一次,她的指尖沒有碰到他的掌心,但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他手掌散發的微熱。
她将蜜棗放入口中。牙齒輕輕咬破糖霜,更濃郁的、帶着果香的甜意瞬間在口腔裡炸開,霸道地驅散了所有殘留的苦澀,甜得幾乎有些發膩,卻奇異地熨帖了方才被藥汁灼燒的喉嚨和翻騰的胃。
“唔...”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緊蹙的眉頭徹底舒展開,甚至舒服地眯了眯眼。生理性的淚光還挂在睫毛上,配上這副被甜食取悅的表情,竟有種說不出的孩子氣。
蕭景珩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沒有錯過她表情的每一絲細微變化。看着她緊皺的小臉因為一顆蜜棗就舒展開來,甚至流露出那種純粹的、孩子氣的滿足感,他緊繃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弧度細微得幾乎看不見,卻又真實存在。
他依舊保持着攤開掌心的姿勢,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她,安靜的等着她吃完這一顆。那專注的眼神,讓沈青黛剛剛放松的心弦又微微繃緊,口中的甜意也似乎帶上了一絲别的味道。
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避開了他的視線,專心對付口中的甜棗。甜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卻化不開心頭那點莫名的慌亂。
蕭景珩見她垂眸,目光才緩緩移開,落在她肩頭的紗布上。那紗布下,是他失控時留下的傷。他眼神暗了暗,終于收回了攤開的手掌,将那個裝着蜜棗的青玉小罐也放在了枕邊,緊挨着之前那個。
“李灼稱病,未至議事。”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平緩,打破了藥廬内微妙的氣氛,将話題拉回了正軌。他重新在稍遠些的木凳上坐下,姿态恢複了些許屬于皇子的端肅,但目光依舊在沈青黛身上。“周刺史等人,不過例行公事,商讨赈災安置,對濁氣源頭及幕後之事,避而不談,或推說不知。”
他簡單交代了方才行轅的情況,語氣帶着一絲冷嘲。顯然,那些官員的明哲保身讓他極為不齒。
沈青黛咽下最後一口甜意,聽到“李灼稱病”,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銳利。
“他在躲。”
她聲音還有些虛弱,但思路清晰,“藥鋪線索、城隍廟邪骨、還有他府上仆役的腰牌。證據雖未直接釘死他,但指向性太強。他怕殿下深究,更怕他背後的人暴露。”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蕭景珩聲音冰冷,“改命之事,你且詳細說明。”這才是他迅速結束那無意義的議事,折返藥廬的真正目的。比起那些官員的推诿,石碑上揭示的終極目标,才是懸在揚州城乃至更大範圍之上的烏雲。
沈青黛正了正神色,努力忽略口中殘留的甜膩和肩頭的隐痛,将思緒拉回到那沉重的石碑内容上。
“石碑記載的核心,是利用人心污濁殘留産生的至陰至邪的濁氣,以特殊處理的‘穢骨’為媒介,強行接引地脈深處的‘陰煞’之力。再輔以大規模的‘活牲血祭’——這‘牲’,指的就是活人,以生靈的精血和臨死的怨念為引,打通一條通往‘幽冥’的臨時通道。”她語速不快,盡量清晰地複述着那些扭曲文字的含義。
“打通幽冥?”蕭景珩眉頭緊鎖。
“是,”沈青黛點頭,神色凝重,“但這并非為了召喚幽冥惡鬼,而是為了‘篡改’某種東西。石碑上語焉不詳,用了‘命格’、‘運數’、‘因果之絲’等玄奧字眼,但其最終指向,就是‘逆天改命’!他們想通過這條強行打開的幽冥通道,幹預、甚至篡改某個既定存在的‘命數’!”
“改誰的命?”蕭景珩追問,這才是關鍵。
沈青黛搖搖頭:“石碑未明說。隻提到需以‘至污之地’為壇,‘萬靈哀嚎’為祭,‘逆命之鑰’為引。揚州城,恐怕就是被選中的至污之地作為祭壇祭壇。至于逆命之鑰......”她頓了頓,看向蕭景珩,“很可能與我們之前在黑水村發現的遺址有關,小十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員,但還一定還存在其他的大量備用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