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北境靈虛山側峰西南面,烏霜院西霞居。
寂靜的走廊突然響起幾聲急促的腳步,庭院中杏枝上黑影掠過,抖落幾根羽毛。
“咣——”
雕花木門猛地被推開,青年奔入其内急切催促:“師尊,人給您抓到,快去正殿結契,不然就給他跑了!快快快!”
素服男子立于窗邊,窗台有盆玉蘭花,銀色如瀑的長發被灌入的冷風卷起,拂在蘭花瓣上,帶起幽幽寒香。
瘦削的肩膀一動,細柳腰肢輕擺,男子轉過身來,薄粉櫻唇,眸若丹青,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輕輕翕扇,底下是片冰藍的深湖。
分明是初春清寒幽冷的氣質,偏有着出水芙蓉的穠麗。
李穆眯縫的小眼睛猛地圓瞠,黝黑的臉瞬間湧起紅潮,成了棗色。
“師尊怎麼脫了鬥篷?”這張臉不是他該看到的。
墨九怔愣,擡起手碰觸到自己的臉,看向床榻那件玄色鬥篷。
玄雲太極鬥篷是宗主執無賜予的法衣,要求他見外人時必須穿着,可以阻擋高階修行者的神識窺探。
五年來除了沐浴時,就從來沒有脫下來過,這兩天心神不甯,竟然連這個都忘掉。
罷了,看見就看見。
自己這張恐怖的臉沒有吓到徒弟昏厥過去就好。
墨九渾不在意的擺擺手,熟稔開口:“即是宗主選出來的人,必定有過人之處,吾且去……”
話未完,眼前蓦然陷入黑暗。
原來是李穆取過床榻上的鬥篷,将他兜頭罩住。
片刻後,墨九和碩果僅剩的最後一名徒弟,兩人盤膝坐在一隻巨大的白鸢上。
“師尊,您這些話弟子聽了幾千遍,耳朵都長繭。”
李穆搓搓耳朵,無意中嗅到手指上幽微的清香,想起這是方才‘失禮’碰觸到的冰涼發絲留下的,心神微蕩,随即生出些内疚——
結契道侶這種事情,瞞着師尊似乎很過分,但宗主命令下來,他也沒有辦法不遵從。
哎,若非師尊腦子不好,宗主也不會這麼不顧他的意願,強行包辦婚姻吧。
靈虛宗,宗主最大,自己雖然是墨九的徒弟,聽宗主的話也不算欺師吧。
李穆心虛道:“師尊,這次收徒儀式有所不同,您待會就按着司儀的話做就行,其他的不必管。”
“會一會那位小友。”幽幽的話音從寬大的鬥篷兜下傳出。
李穆微愣,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方才在屋裡,師尊說到“必定有過人之處,吾且去……”
沒錯,“吾且去會一會那位小友“,接得語句通順,語意完整,沒有問題。
“哦。”李穆面無表情,對此早已見怪不怪。
他這位師尊多少是有點毛病在身上的,比如每日寅卯冥思,辰時授課,己時燃香撫琴,午時練字,未時飼魚,申時看書悟道,酉時查弟子功課,戌時沐浴,亥時觀星,子醜時入眠。
作息精準如日晷就算了,更誇張的是,嘴裡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說上一年一個字都不會變。
若非這位師尊有些行為‘出格’,李穆真要以為,這個人是靈虛宗造出來教學的木偶傀儡。
墨九唯一出格的地方,就在收徒這件事上。
與其他學院不同,烏霜院五年來,無論有沒有靈根,來者不拒,但烏霜院并未人滿為患,反而越發人才凋零,因為墨九對徒弟動辄逐出師門,毫不留情。
外面都說五年前他被魔族毀容,從此性情大變,時常虐待弟子,當初初李穆糊裡糊塗拜入烏霜院,被其他學院弟子告知此事,吓得當場哭暈過去,後來才發現,那些傳聞不過是被逐出師門心有不甘者造的謠。
謠言太盛以至于墨九仙君收徒日益困難,尤其近半年來,“入學烏霜院”已經到了聞者色變的地步。
墨九卻沒有停止驅逐徒弟,以至于最後剩下他這麼一個弟子。
李穆回憶起方才驚鴻一瞥的臉,仿佛還在夢中,竟不知師尊如此傾城絕世,何須坑蒙拐騙,光憑這張臉,烏霜院的門檻都要被拜師的人踩爛吧。
玄色鬥篷下
墨九垂眸,心中默道:李穆,好感度-1%。
身為一名攻略型NPC,墨九的角色任務就是——收徒弟,等徒弟刷滿自己100%好感度,将寶物贈送給徒弟,解除師徒關系,送徒弟下山。
李穆在他這刷了兩年多好感度,目前進度-28%。
負數。
這個世界的人非常笨,根本不懂得怎麼刷NPC好感度。
眼瞅着李穆撐不到明年就要被逐出師門,墨九心裡苦惱,這将是他送走的第兩千零二十五個徒弟,而他第兩千零二十六名弟子還沒有招到!
如果他隻是個普通NPC,對這種事并不會有任何感覺,偏生覺醒了意識,看着一個個不甘離去的背影,早就厭倦了這種反複循環的任務過程。
墨九想早點結束任務。
五年前,他在這個新世界蘇醒過來,和以往不同,這次腦袋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劇情設定,隻有一名引導者為他介紹世界和人物設定。
盡管引導者臨走前告訴他,“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可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那樣做,他的腦海中始終牢牢記着上個世界裡自己的任務角色。
哪怕這個新世界意外頻發,他也習慣性的在一衆意外中,撥亂反正,回到當初的任務模式中,因為隻有這樣做内心才會安甯,否則就是夜夜不斷重複的噩夢。
那個夢,就像是某種冥冥中投射過來的預兆,在提醒他,如果不按照設定完成任務,就會有無可挽回的災難降臨。
因而再厭倦,他也不得不逼迫自己去完成任務。
墨九望向逐漸顯現出來的陽明正殿,心中再次一次燃起希望,握了握拳頭,希望這次能來個靠譜的徒弟吧!
*
靈虛宗,陽明正殿
殿門外立着兩排魁梧昂揚的宮廷侍衛,身着銀白色铠甲,腰佩黑金刀,威風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