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和尚經過甘衡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總是微微彎着的一雙眼睛略微瞪大,他看了甘衡一眼,然後把目光直直投向了小曰者。
甘衡不動聲色,這和尚竟然能看到鬼魂。
小曰者被和尚這樣注視着,像個犯錯的孩子似地垂下腦袋,躲進了甘衡的身後。
“師傅,怎麼了麼?”甘衡笑着問他。
普渡雙手合十沖他行了個禮,“阿彌陀佛,小僧見施主身邊有一念。”
“一念?”
“人有七情六欲,卻隻有一念,施主身邊不知是何人一念,即便是死了也久久不願散去。”
甘衡聽他這樣一說,立馬眼珠子一轉,一副傷心不已的模樣,他問普渡:“師傅,你看到的可是個圓臉少年?”
普渡點點頭。
甘衡聲音哽咽道:“那應當是我幼弟了,他去世時,也不過才……”他說着,朝着小曰者比了一下身高,“也才這麼丁點……高……”
甘衡這一比自己反倒愣住了,他對上小曰者無辜的眼神,之前都沒覺得這小子有這麼高,這張臉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
這身高實在是擔不起“幼”字!
“阿彌陀佛,施主,逝者已逝,這一念不可久留人間,幼弟需去往他該去的地方,小僧便為他超度了吧。”
“如此,有勞師傅了。”甘衡沖他一拜。
普渡擡手示意了一下,“施主請。”
甘衡跟在普渡身後,繞過長長的隊伍直接進了廟内,實在是光明正大插隊、坦坦蕩蕩進門。
“施主在這稍等片刻,小僧先去更衣。”
“師傅自便。”
待普渡一走,小曰者就眼淚汪汪貼過去問道:“甘衡,你真的要把我超度了麼?”
甘衡背着手打量廟内,不吭聲。
“我……我……”小曰者結結巴巴半天,臉都要被憋紅了,最後小苦瓜似地憋出一句:“我……沒做過壞事……什麼都能幹的。”
甘衡實在是忍不住了,他“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故意問他:“你怎麼那麼害怕被超度啊?”
小苦瓜哭喪着臉,隻垂着腦袋,答不上話來。
甘衡也沒想聽答案,他拍了拍小曰者的腦袋,“行了,我那是為了進廟随口胡謅的,你還真當真了。”
小曰者這才緩和了些神色。
甘衡打量着廟内,這廟建的三門式,三扇廟門相對大敞着一直通到底,順着跪拜的人群看過去,那蓮華台上供奉的是一座一人高的玉石佛像,那玉質地瑩潤,仿佛透着光。
隔着那麼遠,甘衡都能看到玉石像身上雕刻的細節,根根分明的發絲、被風吹起的衣服褶皺,無一處不透露着雕刻者的用心。
可什麼都很精細的玉石像,上面卻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實在是擔不起“狐仙”二字,甚至普通到讓甘衡覺得有些眼熟。
狐仙娘娘端坐高台,低眉颔首,仿佛正垂眼看着殿内的人,到也還有幾分悲天憫人的神性。
“施主。”普渡在他身後喚了一聲。
甘衡忍不住感慨道:“我原本不信神佛,可今日在這見到狐仙娘娘的神像,還真生出了虔誠跪拜的心思。”
普渡笑了一聲,“神渡衆生,衆生何嘗不也是在渡神呢?”
甘衡雙手合十朝玉石像一拜,“那我便祈求狐仙娘娘能讓我幼弟早日投胎轉世。”
“施主恐怕要多等一日,因為明日中午便是廟裡一年一度的超度儀式。”
“那正好,我借師傅廟裡一住,也接機沾些檀香氣,師傅不會嫌我麻煩吧?”甘衡笑眯眯地問。
“自然不會。”普渡連忙道:“廟裡的後院專門為香客設了廂房,施主挑一間住下就行。”
這邊兩人正說着話,就突然聽到外面有人焦急地高喊:“救人命的大事!都讓讓!”
有個男人抱着一名女子跑了進來,帶着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這是怎麼了?”人群裡有人探着腦袋問。
“哎呦!造孽啊,生娃娃的時候血崩了,現在人隻剩半口氣了,裹着床單就抱到狐仙娘娘這裡來了。”同那男人一起的還有一名穩婆模樣的人,她滿頭大汗地同人解釋。
男人抱了女人一路,那床單底下就淌了一路的血水,他正要進殿,卻被一個小和尚攔住了。
小和尚:“施主,産褥之血會沖撞狐仙娘娘,那血不能流到殿内。”
男子粗着脖子,額頭上青筋直暴,“老子他娘的媳婦都要保不住了,隻要狐仙娘娘能救我媳婦的命,老子就是當場死在殿内都行!”
小和尚為難:“這……”
普渡喚了小和尚一聲,“讓施主進來吧。”
“是。”小和尚這才低頭放行。
“求普渡師傅救救我媳婦!”男子抱着女人沖進來,二話不說就跪在了普渡面前。
“阿彌陀佛。”普渡雙手合十,“施主把人放下吧,血崩之症,最忌亂動。”
男人聽話地将人放在大殿的地上,五大三粗的漢子,一下子沒了先前的暴躁,他求助地看向普渡:“師傅……進門時就沒氣了……狐仙娘娘還……能救麼?”
最後三個字都是抖的。
普渡低眉颔首,隻說了一句話:“施主,心誠則靈。”
男子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朝着玉石像猛地叩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