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另一處。
孫文策睡夢中仿佛被魇住了。
他夢裡一片屍山血海,到處都是斷劍殘骸,有個半截身子的人拖着在地上爬行,地上拖出很長一條血迹。
那人一把拽住他的腳踝,吓得孫文策一驚。
對方渾身是血,頭發披散,叫人看不清樣貌,活脫脫是個惡鬼模樣。
孫文策想跑,卻動彈不得。
突然一雙白骨枯手從他腦後伸過來,直直地捧着他的腦袋,叫他睜着眼看着這生靈塗炭的一幕。
有個聲音問他:“将軍啊将軍,你看見了麼?”
孫文策喉間滾動,他打仗這麼多年,也見過不少鏖戰之後的血腥場面,卻從來沒有哪一個同現在眼前這般,這根本就不是打戰,這是一場虐殺。
一場殘忍、瘋狂哪怕對方死了都猶嫌不夠的虐殺。
“你知道他們是誰麼?”
“你又知道他們是因誰而死的麼?”
一聲一聲詭異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
孫文策不答,心底卻隐隐有個聲音告知了他這一切。
地上死掉的那些人穿着的都是士兵的盔甲,那個隻有半截身子握着自己的人,身上穿着的更是将軍制式的。
“他們死于忠貞、死于忠誠、死于忠心。”白骨陰森地笑起來,“将軍啊将軍,你想落得同他們一樣的下場麼?”
孫文策雙目赤紅,隻覺得這一字一句紮在了他的心肺上。
“你想要你手下那些人也落得這樣的下場麼?”惡鬼獰笑,“屍骨不全、無人收斂……你想麼?”
那最後三個字拖長了尾音,充滿了蠱惑的意味。
孫文策皺眉,“少他娘的放狗屁,在這匡你大爺呢!”
白骨森森笑起來,“将軍心裡不是很清楚麼?”
孫文策沉默了,他确實很清楚,他于奉先城裡的那些人來說不過是個棄子,好好在這放着,被蠻子耗死,這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可一旦他動身一步,恐怕就是眼前的下場。
白骨似是看出了他的動搖,慫恿道:“那黃沙谷裡,有一把劍,可号令陰兵,将軍若是把它拔出來,還愁什麼呢?”
“到時候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孫文策隻感覺身後似有無數鬼魂,他們伸出手支撐在孫文策背後,個個高喊:“将軍何懼!”
僅這一句話,孫文策便胸腔滾燙,短短四個字份量卻好比千斤重。
他來沉羌這幾十年裡,從一個滿腔熱血的少年郎被磋磨到如今模樣,他打怕了,也打慫了,他從來就不是什麼玉面将軍蕭安轉世,他就是慫蛋一個,怕自己死,也怕别人死。
“我……能行麼?”
白骨在他耳邊信誓旦旦地又重複了一遍:“将軍,何懼?”
孫文策陡然一腳踏空,從夢中驚醒,他渾身大汗淋漓,整個人仍猶在夢中,一時間竟辨不出夢境和現實。
他動了動唇,隻覺得喉間幹啞。
夢中的屍山血海還如在眼前,耳邊不斷傳來的高喊聲也讓他從來未有過的心潮彭拜。
孫文策坐在黑夜裡,一雙眼睛銳利得吓人。
他奶奶個熊!他到底有什麼好怕的!
…………
這邊甘衡守在雲嫣院門口,等着苛醜把那惡鬼引出來。
苛醜也沒讓他失望,那半截惡鬼就那樣被黑霧五花大綁過來了。
也不知為何,這惡鬼不止身體殘缺,就連思維也是,隻知道沖甘衡呲牙逞兇。
苛醜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别那麼麻煩,我直接吃了。”
甘衡連忙把他攔下來:“你别什麼都瞎吃啊,這惡鬼吃過人的,你若是沾上味,也想吃人怎麼辦!”
“我不吃旁人。”苛醜手不安分地去繞甘衡的衣角。
那意思不言而喻了。
甘衡冷着臉,一把打掉他的手,“想吃我也不行。”
他就知道這鬼還惦記着呢。
甘衡原本還想超度這惡鬼,卻沒想到他殘魂不全,便隻能滅了。
黃符一字排開,如鎖鍊捆上那半截惡鬼,惡鬼起先還兇狠地掙紮,後慢慢變成痛苦的哀嚎。
周遭陰風飒飒,像是有什麼東西逼近。
半截惡鬼嚎哭聲陣陣,透過濃黑的夜色傳到很遠,遠到黃沙谷裡的惡鬼們也聽到了。
他們仿佛被這嚎哭聲影響,個個狂躁不安,有些甚至也開始嚎哭落淚,谷裡一時間躁動不已,恨不得将整個谷底都掀翻。
這還是甘衡第一次滅鬼遇到這麼大動靜的。
他皺着眉,也沒多想,隻以為是這惡鬼難滅,又加了一條黃符“鐵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