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子不說話，也望着那滿樹海棠。

“是家父托一位舊友尋得的奇樹，集天地之毓秀，常是花滿枝。”半晌，像是吊足了顧忱胃口的他才開口，“别說顧将軍了，這樹的神奇我也才知道幾個月。”

“罷了，果然是京城寶地才能養活奇樹啊，”顧忱搖搖頭，話語間帶了點拐彎抹角的譏諷，“邊境一帶苦寒，我拿了這樹也養不活。”

朱公子也是人精，聽出了顧忱的弦外之音：“顧将軍何出此言？遠東寶地，夏日清涼讓多少人羨煞不已，冬日的千裡雪飄也真是人間奇景。更何況有您坐鎮，可保長久平安。”

顧忱不再言語，手心攥着一片落花。

遠東夏日無雨，常是幹旱，冬季更是能凍死人。

她自己一人也無力安定邊境，多少将士生于四境埋骨于此。

顧忱舊日生于這片土地的懷抱之中，注定要與蒼山鴻雁為伴，埋骨于此間的白山黑水。

但她手下的将士都各有家鄉，他們不應該死在這裡。

京城的權貴，踩在白骨築成的銅牆鐵壁之上，卻隻看到了遠東最蒼茫的天空。

朱公子在顧忱這自讨沒趣，轉了幾圈拖到該入洞房的時辰了。賓客紛紛離席，顧忱帶着兩個一知半解的孩子也混在其中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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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笙歲祝箫歌她是養在身邊的。姐弟倆都會讀空氣，祝箫歌試探着開口問道：“朱何惹您生氣了？”

“生氣談不上。”顧忱僅有的一點熱血都灑在了邊境，平日裡的性子甚至被歲月磨得算是溫和，“他跟我聊海棠，我提了遠東。”

京城已是黃昏，但街市之間熱鬧依舊。

顧忱的眼裡隻剩西沉的落日。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京城——遠東這個時候通常已經很靜了，甚至能聽見風聲。

“你認為遠東是什麼樣的，笙歲？”她收了視線，語氣溫和。

西南事變時是元安三年，那年祝家姐弟倆十歲。祝笙歲早慧，常被顧忱帶在身邊，把她的性格也摸了個七七八八。

顧忱應該隻是單純的一時興起随便問問，她也隻需要按照自己真正的想法回答。

“遠東像是一副挂畫。”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顧忱的眼睛一亮，從未聽過的說法。

落日是遠東天空的主色調，那裡金紅一片，隻隻鴻雁掠過。

下面是蒼山和原野，有河流穿梭其間。野馬歡騰着，還有很多披盔戴甲的将士守着邊關。

聽了祝笙歲的形容，噙着笑意的顧忱迎着夕陽餘晖踏進了王府。

她不算什麼有野心熱血的人，所以可守一家一國，卻成不了開疆拓土之大業。

朱公子那樣的不知感恩的王八蛋很多，但是像祝笙歲這樣的孩子更多啊。

總有人在真心誠意地守着江山。

别人替他守江山的某位皇帝正在禦書房裡忙得暈頭轉向。

農祀大典大辦可不隻是張張嘴的事，他要考慮的問題很多。

“話我帶到了。”一陣勁風掃落了趙涿桌上亂七八糟擺着的草案，趙涿不敢發作，隻好認命地撿起來。

宮中規矩多，平時他哥都翻牆翻窗進。

趙桓最關心的是流求那邊反應出來的問題：“之前起草的法案如何？”

趙涿對這事非常上心，堪稱雷厲風行地把這道法案通過了。

朝中有人帶着怨氣，趙涿很容易就猜到了其中緣由。

以前沒有硬性規定的時候，這些官員興許還能賺點外快什麼的。現在法案一出，斷人财路，約等于殺人父母。

顧忱畢竟不可能久留，遠東那邊蠻子蠢蠢欲動，她得回去坐鎮。

京城離遠東一帶不算遠，她最多一個月來一趟，盯着朝臣并聯絡舊友的重任就落到了趙桓肩上。

趙桓和驢一樣就稀裡糊塗地幹上了。

他和顧忱趙涿的情況不同。

元安皇帝繼位五年，雖無大作為卻也沒出過亂子，在守成之帝裡是不錯的了。

顧忱及笄便接過了遠東的兵馬大權，五年來安定邊境的各處騷動，雷厲風行的鐵血形象深入人心。

趙桓很少出現在人前。

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一方面也是需要，有人在明有人在暗看全局才相對清楚。

入了夜，趙桓罕見地身着低調的黑衣，整個身子隐匿于陰影之下：“清谷兄喜歡在什麼地方垂釣？”

皇宮的哪棵桂樹之下隻有壓低了聲音的一人一鴨。

趙桓對鴨子都是以禮相待，鴨子也願意給他三分薄面相對來說好好說話，畢竟禮尚往來。

“我哪知道，無非就是那幾個地方……都沒有嗎？”鴨子心想自己又不傻，三百年紅塵間遊蕩，就是天資愚鈍之輩也該通些人情世故了。

趙桓展出右臂，一隻白鴿悄無聲息地停下：“石沉大海，除開這隻，信鴿都是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