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室外寒風呼嘯刮過,卻不及醫院千分之一冷,這裡的空氣仿若凝結成冰,消毒水氣味充斥鼻息,濃稠得令人窒息。
蘇今禾被好心的鄰居開車送到醫院,沖進急診大廳,正好撞見溫秋雲被一群醫生急忙推出來的一幕。
她一動不動躺在擔架上,身形單薄,戴着氧氣面罩,長發淩亂,漂亮的臉布滿血灰,慘白如紙,毫無生氣可言。
蘇今禾全身血液凝固,手腳冷得吓人,颠颠撞撞,本能朝她的方向靠近,卻被開路的護士一把撞開,她大吼:“别擋道!ICU!緊急!”
她拔高的聲音撕裂醫院靜止的空氣,讓蘇今禾一陣眩暈,在鄰居的陪同下,她腳步踉跄,有點麻木地追着溫秋雲遠去的方向,眼睜睜看着她被送進重症監護病房。
很快,一個穿着後勤制服的中年女人來到她們面前,得知蘇今禾是傷患的女兒,讓她跟她過去填下患者身份信息,并給了她一張費用清單。
“這是截止目前産生的治療費用。”
ICU床位費,監測費,藥物設備費……零零總總加起來,一天要一兩萬。
這還隻是初期費用。
蘇今禾攥緊繳費單,意外發生得太突然,她毫無準備,明明想接受現實思考解決辦法,可大腦不聽使喚,思緒宛如一盤散沙,亂七八糟,怎麼都凝聚不起來。
女人于心不忍地看着眼前削瘦蒼白,肩膀不住顫抖的女生,她看起來還這麼小,就要經曆這種事。
“你家裡其他人呢?”
蘇今禾如夢初醒,聲音沙啞地問她,“能,借用下手機充電器嗎?”
時間太晚,鄰居已經回去了。
充上電,蘇今禾獨自一人坐在冷清的家屬等待區,給爸爸打電話。
與此同時。
某富豪私人莊園,水晶燈盞傾瀉鎏金光瀑,地磚嵌金絲銀花,現場布置如夢如幻。
蘇晟攜妻女,西裝筆挺地現身知名珠寶品牌方舉辦的商宴。
晏嬌穿着粉色晚禮服,長卷發披肩,模樣俏麗,她津津有味吃着方糖小蛋糕。
這是主辦人邀外國頂級甜品師特制,巧克力融合香草海綿蛋糕胚,入口即化。
她吃完又拿了一個,捧到蘇晟面前獻寶,“爸爸,你嘗嘗看,真的超好吃。”
蘇晟指間夾着酒杯,剛将聯發科芯片架構師納入人脈網,心情不錯,即使不喜甜食依舊接受了她的好意,“謝謝嬌嬌。”
晏嬌嘿嘿笑。
“你瞧你,吃得滿嘴都是,”林菁抽了張紙巾,擦去她嘴角奶油,“哪還有一點淑女樣。”
蘇晟正欲開口,口袋開始震動,他拿出手機。
果然又是蘇今禾,半個小時前,她就不停打電話過來。
可能真的有急事。
蘇晟把酒杯擱在桌上,握着手機要出去。
“老公,誰的電話啊?”林菁冷不防道,“需要你特意避開我們接。”
她音量沒有刻意放低,不僅晏嬌,周圍的商界名流也都看過來,蘇晟微頓,神色如常在她們面前挂斷電話,并将手機關機。
“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
千裡之外的醫院,夜深人靜,蘇今禾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清冷的白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她垂着腦袋,手機放在耳旁,看着腳底自己的影子。
【您撥打的用戶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蘇今禾沒有表情,不知疲憊地又重新打過去。
一遍又一遍,機械且麻木。
打了半個多小時,終于,耳邊的提示音變了内容。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蘇今禾聽到這句話,眼睛不敢置信地睜大,怔怔的。
她保持着接聽電話的姿勢,長久沒有動一下。
ICU門前的警示燈就像催命符,閃爍不停。
日後,即使過去了很多年,蘇今禾依舊會時不時夢到在醫院度過的這個夜晚。
生死未明的媽媽,失聯不在的爸爸,幾十上百萬的醫藥費。
如同三座大山,壓在了剛滿十七歲的她身上。
和這些相比,失戀,反而成了一件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
蘇今禾打電話給老師請長假,沒細說緣由,隻說家人生病需要照顧。
老劉知道她家情況,很快批準了,讓她不要擔心學業,等她回來會單獨給她補進度。
蘇今禾在醫院守了一天一夜。
溫秋雲仍在ICU搶救,病危通知書下了好幾張。
做手術的醫生中途出來過,說溫秋雲渾身有多處骨折,肝破裂,肺也有挫傷,情況比較嚴峻。
事故責任還在判定,摩托車主在撞了溫秋雲後,也摔了出去,傷得不輕,也在搶救。
蘇今禾聽很多人說,是溫秋雲闖紅燈被撞,恐怕負主責。
至于她為何闖紅燈,沒人知道,蘇今禾暫時無力探究,醫院每天都在催繳費,最低先要交好幾萬保證金,她想盡辦法籌錢。
她記事以來,家裡從未走過親戚,溫秋雲是個南方姑娘,蘇晟原生家庭差,當初她不顧家裡反對,義無反顧嫁他,随他北漂,早和家人斷了聯系。
指望不上親戚,家裡的錢蘇今禾也不知道溫秋雲放在哪兒,絕望時,溫秋雲在紙巾廠的同事詹梅籌了萬把塊錢過來探望。
早上七點,詹梅提着一袋小籠包來到醫院,果不其然在ICU附近的等候區看到了蘇今禾孤零零的身影,她在心裡歎了口氣,走過去把小籠包給她。
“今禾,你守在這兒一天了都沒吃飯,聽阿姨的話,好歹吃點東西,别你媽還沒醒,你先倒下了。”
“謝謝阿姨。”蘇今禾雖然沒胃口,還是接了過來,“你不用上班嗎?”
“還早,等會兒過去。”詹梅遠遠看着ICU緊閉的門,低聲問:“秋雲情況好點了沒?”
蘇今禾沉默搖頭。
“你媽福大命大,肯定沒事的。”詹梅鼓勵。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醫院又來人催繳費。
人走後,詹梅見蘇今禾抿唇不語,心疼不已,才一天,她就憔悴成這樣,無法想象她怎麼熬過來的。
“别擔心,我去問問我們老闆,看能不能借點錢。”
蘇今禾則是看着手心裡的金項鍊,她沒回過家,這個也一直帶在身邊。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握緊項鍊,擡頭對詹梅道:“阿姨,你能幫我在這裡守一下嗎?”
*
離開醫院,天光大亮,蘇今禾不适應地眯了眯眼,腳步不停,走了好幾條街,終于找到一家門開着的典當行。
裡面隻有一個女老闆,不緊不慢擦桌子。
蘇今禾直接走進去,把金項鍊拿出來問:“這個能賣多少錢?”
*
唐雪上學途中,看到蘇今禾從前面的典當行出來,差點以為看花了眼。
蘇今禾昨天沒來學校,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看着她走遠,唐雪路過典當行門口,往裡看了眼,女老闆手中赫然拿着前天晏嬌送蘇今禾的金項鍊。
學校,早自習鈴打響,蘇今禾今天又沒來,老師沒特意提,請假原因不明。
晏嬌明顯不開心,郁悶地找黃潔唠嗑:“你說今禾不來,不會是因為我吧?前天我有點生氣,忍不住和她發了脾氣。”
黃潔道:“她沒這麼小心眼,等她回來你好好道個歉就行。”
“萬一她不理我怎麼辦?”
旁邊唐雪筆尖一頓,不知怎的有點煩躁,狀若不經意道:“說起來,我今早來的路上,看到今禾進了典當行,把你送的項鍊賣了。”
晏嬌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