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歲到二十八歲,齊眉和江問舟認識了二十年,盡管這幾年分開後他們斷了聯系,但人的性格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變得截然不同。
她太了解他了,熟知他每一個表情和小動作背後代表的情緒,就像現在,皺着眉抿起唇,就表示他在不悅。
可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悅,是等了很久,覺得不耐煩?
但也不是她讓他來的啊?總不能是碰巧路過,所以順便來接她的吧?
她心裡犯嘀咕,腳步便不由自主地放慢。
江問舟看着她那磨蹭的動作,越看越像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但又不得不面對他,充滿了抗拒和糾結。
心裡的火氣一時猛漲,高高往上蹿了一大截,燒得他心頭一陣鈍痛,連眼底都變得酸澀。
對着别人她可以溫聲細語,怎麼對他就避如蛇蠍?江問舟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他深吸一口氣,忍了忍,發覺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
索性臉一拉,聲一沉,有些不耐煩地催了聲:“過來!”
齊眉聽到這句話,猛地一激靈,下意識就加快腳步,她恍惚間回到了小學考試考砸以後不想回家,江問舟奉命出來找她的時候。
被找到了會發生什麼呢?會被戳着腦袋罵是傻子,考試成績能跟肚子比麼,不好好吃飯以後長成個矮子,哭都沒地方哭。
這種數落終止在江問舟去上大學那一年,他離開家後,沒有人再會這樣出來找她了,大概是她已經懂事,不願意再讓幹爸幹媽操心。
又或者她已經知道,避免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永遠不要考砸。
更甚者,是她潛意識裡明白,除了江問舟,再沒有人會這樣親昵地罵她。
她在江問舟面前站定,擡頭看他一眼,見他面色冷峻地盯着自己,目光黑沉沉的,似乎藏着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的複雜情緒,形成一個黑洞似的漩渦,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囫囵吞噬。
當即心頭一顫,立刻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那句本來想沒話找話打破尴尬的你怎麼來了,也根本說不出口,在舌尖轉了兩圈,又悠悠的回到肚子裡。
她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鞋尖,黑色的工作皮鞋,普普通通,一點裝飾或者花紋都沒有,勝在舒服好穿。
可是和她曾經喜歡的精緻毫不沾邊。
江問舟順着她的視線,也低頭看到了她的鞋子,不知怎麼的,又想起了她說的那雙白色的五公分高的鞋子。
那其實是一雙顔色準确說來是練杏色的瑪麗珍鞋,小羊皮材質的鞋面是一層有很精緻的玫瑰花紋的織物,系帶上還點綴着一大一小兩顆淡水珍珠,看上去漂亮又溫柔。
她買的時候就說一見鐘情,買回來後也真的經常穿,搭配裙子和牛仔褲都适合,他還開過玩笑,問她要不要多買幾雙囤着,萬一到時候這雙壞了,廠家又不生産了,豈不是沒鞋穿?
被她嗔怪着罵了一句神經,“你以為是家裡的米嗎?這個牌子的好吃,趁有優惠多囤點?”
“人們可能忘記多年前某一天發生的事情,但如果這一天被賦予了感情色彩,這一天的很多細節就會被銘刻在長時程記憶中。”[1]
所以,和她有關的一切,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即便隻是一句最尋常不過的玩笑。
“你怎麼沒穿那雙……”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陡然變得有些沙啞,忍不住皺了皺眉,強忍着不适将話說完,“有玫瑰花的那雙鞋?”
還說生氣呢,一開口卻是這樣的話。
江問舟突然就對自己覺得惱怒起來。
齊眉一愣,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眼神一顫,半晌才搖搖頭:“沒有了……”
她頓了頓,小聲解釋道:“回來的時候……沒帶回來。”
江問舟想問你不是很喜歡那雙鞋的嗎,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必問。
換了是他,既然決定與對方,甚至是那一段不太美好的生活回憶劃清界限,就會将所有和他們有關的東西都扔了,省得哪天見了又觸景生情。
他點點頭,覺得心裡很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沉默半晌,擡手遞給她一個紙袋。
齊眉低垂着的視線往旁邊一挪,就看到紙袋上的商标,是家門口那家早餐店的牛肉酥餅,她很喜歡吃,上學的時候天天吃都不膩。
她有些錯愕地擡頭,還沒等問,就聽江問舟解釋道:“家裡今天搬家,估計回去住的時候不多,想再吃到就更難了。”
齊眉哦了聲,伸手接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然覺得袋子還有點餘溫。
之前想問他怎麼來了,現在看來也是不用再問。
不是路過,就是從家裡來接她的,但是……
“幹媽讓你來的?”她咬咬嘴唇問道,低着頭扒拉酥餅袋子,裝作是不經意地詢問,努力維持淡然和随意。
江問舟看一眼她光潔的額頭,呼吸頓了一下,半晌才嗯了聲。
齊眉心說果然如此,也是,誰會分手之後還巴巴地跑來接前女友下班呢,又不是賤得慌。
她心裡彌漫起一點淡淡的酸澀,捧着酥餅低聲說了句:“麻煩你了。”
語氣聽起來客氣又禮貌,堵得江問舟心裡一悶。
他沉默下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上一次跟他這麼客氣是什麼時候來着?
八歲剛到他家那會兒?那會兒還不熟,爸媽讓他帶妹妹出去玩,天氣熱,他給她買了雪糕,她接過後乖巧地跟他說謝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