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仁帶陸清止一路穿過東市,跟胭脂鋪的店主娘子打了招呼,往牆根下的小乞丐碗裡丢了銅闆,推了烙餅店店夥遞來的烙餅,最後站在宣陽坊裴家後門。他想了想,拽着陸清止化形成了仆從模樣,打着取送貨單的幌子混進了府内。
“你可以直接用仙術隐匿進來,何需偷雞摸狗多此一舉。”陸清止扯了扯領口,看上去有些不太适應身上的粗布行頭。
“真當神仙上天下地無所不能?”柏子仁舉目左右探尋,回過頭乜了陸清止一眼,邊順着廊亭朝前走邊道:“仙術一門于人界看似強大,實則施展起來禁制頗多,何況各類法術派系分支紛繁浩渺,我自然也不是什麼都會。”柏子仁語氣随意,也不知幾真幾假。
“隐匿術不是最簡……”
“一個人能專精一二算頂不錯了,你先看你自己會幾手再說。”柏子仁打斷陸清止的話,轉過頭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粗布行頭一臉嚴肅的陸清止.神君皮囊生的甚好,穿什麼都蓋不住光華,柏子仁笑着拍了拍陸清止的肩。
陸清止想了想自己稀松的攻擊術,沉默地認可了他的說法。
不遠處有一個老仆走來,柏子仁撈起陸清止的手臂退回拐角,輕聲道:“還有,什麼偷雞摸狗,你注意點措辭,陸吾這都怎麼教的。”
“這與師尊……”
“噓,偷雞摸狗呢,專注點,凝神細聽。”柏子仁裝模作樣道,一本正經的心想,帶神君幹一下偷偷摸摸的事也是修行,自己這也不算有負囑托。
陸清止依言收聲,學着柏子仁左右偷偷瞄了瞄,小心放大聽感,聽到不遠處傳來對話聲。
“被内府帶走之前他還是什麼都沒說?”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問了好久,什麼都不說。”這次是女聲,低柔的嗓音帶着哭腔,官話裡夾雜着西原口音。
“孽障!”啪地一聲脆響,應該是碎了個茶盞,“我看他是嫌裴家氣數太長!”
原來是裴耀卿的父親裴守真和母親王織羽,出此大事,一家人應是早前就趕到了長安。
“阿爺,二郎不會……”
“你給我閉嘴!你這當兄長的就知道護犢子,叫你在長安好生看顧他,你看看護了個什麼孽障出來,看見你就來氣,給我滾遠點。”
裴夫人哽聲道:“還有回轉的餘地,卿兒的為人我們最是清楚,平日裡不拘小節是一回事,這可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會如此不知輕重的。”
“回轉什麼,如今這個局勢我拿什麼回轉?案子一出當時相王就着人去轉了,結果半路冒出來個什麼陸小郎君。他自己作出這等好事來,不怪天要收他。那相思子怎麼跑到他那去的?怎麼又變成手串子了?”裴守真連聲發問,廳堂陷入沉默。
半晌,裴守真歎了口氣,聲音也軟了些下來,“我知他離家早,對他疏于管教,我們父子遠隔書信寥寥,他往常不願多說我也就不多問,想着到底是裴家兒郎,哪怕……”裴守真洩氣一般,聲音倏地散了,“哪怕他當真要娶個琴娘回來,我也……我不是也松口了嗎……”
從拐角出來,柏子仁又帶陸清止一路摸進了間寝房。
“你與裴耀卿相識?”陸清止看着柏子仁在屋裡東摸西摳,二人沒有隐形,陸清止應該是怕突然又遇到人闖入,可能有些緊張,“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不熟。”柏子仁拿起書桌上一個陶瓷擺件,又嫌惡的搖了搖頭放下,“他不認識我。”
柏子仁摸完外間,看起來并無收獲,于是又踱步走向内間,路過陸清止時看見他的神色不免心中痛快,善解人意的拍了拍他的肩人模狗樣道:“沒事的神君,你用神識探探,沒人來。”他心情好了一些,手上一邊忙着一邊解釋道:“以前機緣巧合來過兩次,我在人間常年有些花木藥材生意,以後你就知道了。”他突然被置物架上一個墨石硯台吸引了目光,拿起來細細翻看了一番,最終卻還是放了回去。
“你在找能看到裴耀卿和青橘過往的東西。”陸清止看他已經快翻遍裴耀卿屋裡肉眼能看見的所有物件了。
柏子仁繞過屏風,發現角落裡放着盞有些突兀的舊燈籠和一隻落了灰的木盒,于是走上前去順手将燈籠提了起來,他眉尖一跳,露出得逞的笑容來,“裝什麼大情種,破燈籠還留到現在。”他沖陸清止招手,“過來,找到了。”
陸清止走上前去,還未靠近柏子仁便伸手一把将他拖到近前。房間又變成了光怪陸離蒙着層彩膜的樣子,身邊光點浮沉,柏子仁閉眼尋覓,不一會兒便有一個光點脫離出來懸浮在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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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方才一人赢走了所有彩頭,叫我們這群讀書人丢盡了臉,這就要走了?”
說話的郎君端得雅正,眉眼清澈。戴着面紗的娘子轉身看向說話的人,持得是般般入畫,身姿卓絕。長安的上元燈節,才子佳人共赴,月挂梢頭,長街燈明。
青橘雖罩紗遮面,紗簾後的眸子卻璨若星河,映着滿街燈火。她手裡提着個圓圓的小燈籠,摘下罩紗目光落在面前發難的郎君身上,“郎君是想讨說法?”
裴耀卿猝不及防撞進那對眸子,無所預料局促起來。他慌忙移開自己的目光,結巴道:“不、不讨說法,阿姊剛剛才思敏捷,裴某甘拜下風。”
“那你是要如何?”青橘看着面前讀書人摸樣打扮的小郎君,那泛紅的耳尖不知是被正月的寒風所擾還是被燈火映照,還是其他别的什麼緣由。
“某……某這裡有一俗聯,想請阿姊猜一猜。”小郎君耳尖的紅已經染透臉頰了。
青橘身旁的小婢女終于品出幾分這突兀的來意,正要出言阻撓,青橘卻擡手将婢女擋了回去,她對裴耀卿欠了欠身,道:“請郎君賜教。”
裴耀卿開心起來,一擡頭又莽撞地撞進了那雙璨若星河的眸子裡,他又怔愣起來。
“郎君請講。”娘子出聲提醒。
“哦,哦……”裴耀卿一身白衣被燈火染成了暖色,他有些局促的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發覺儀态不妥,又放下手來,最後幹脆放棄一般,露出坦蕩明媚的笑來,他看着面前提燈的娘子,朗聲道:“言對青山青又青,兩人土上說原因,三人牽牛缺隻角,草木之中有一人。”
娘子垂眸低笑起來,眼角的淚痣熠熠生輝,“敢問郎君這謎題打什麼?”
“打阿姊的膽量,阿姊敢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