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很小，隻能放下一個他。為了他，我願意成親生子，也願意用一切守護三界。我想他了。”
最後一句話低不可聞，卻好似敲進了喬靈兒的心裡。
她念出他的名字時，很輕很柔，可是那柔情再不是對他，再沒有絲毫情意，一切所有，都是因為另一個人。
一個三界英雄。
一個隻愛她一個，也同樣占據了她整顆心的愛人。
他終于明白了那時她為什麼會那樣問：
——你是不是愛上了她？
——愛她超過了我對嗎？
——所以你就愛上了别人！
——可是，你現在不隻愛我一個。
那時他還不夠懂她的眼淚，可是現在，他終于明白了。
“我會好好愛她，永遠隻愛她一個人。”
喬靈兒終于變得堅定起來。
白蓮花微微笑了一下，再沒開口，率先向前走去。
山崗滿翠，林鳥翻飛，卻詭異的聽不到任何聲音。
二人的腳步踏在林間，踩動落葉沙沙作響。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轉過一棵古松，臉上突然一涼，再想後退已是不及，整個人被吸進一個清潤所在，擡頭一看，分明仍在山林，景色卻與之前截然不同。
“潆汀澹不流，金碧如可拾。碧遊！碧遊你在這裡嗎？”
白蓮花長劍出鞘警惕地看着四周動靜，身後的喬靈兒低低念了兩句忽然對着林子大喊起來。
還未等白蓮花細問，便聽到不遠處傳來碧遊驚喜地聲音。
“靈兒！是你嗎靈兒？”
果見一個碧色身影快速奔了過來。
喬靈兒大喜過望，正想迎上前去，卻被白蓮花攔個正着。
“碧遊姐姐！隻有你一人嗎？”
白蓮花朗聲問道。
碧遊看到二人不由頓住腳步，臉上現出猶疑之色，過了片刻才又重新擠出笑容走上前來。
“蓮花，靈兒，我，我自落入這幻境便是一人，本以為你們并未如我一般，沒想到……”
說到這裡卻是再說不下去。
白蓮花心中松了口氣，連忙快步走上前去，湊到碧遊耳邊壓低聲音。
“碧遊姐姐，你别多想，我與喬靈兒也是碰巧相遇。他對我說，永遠隻愛你一個，絕不改變。”
碧遊臉上一紅，輕輕推了白蓮花一下。
“你說的不錯，我隻記得我們一起遊山登高，待我發現自己身在此處時也是獨身一人，原以為你們并未在此處，擔心所見皆是幻象，才會阻止喬靈兒過來，我是萬萬沒有别的心思。”
碧遊搖了搖頭。
“蓮花，你與大聖經曆良多，我是最清楚不過的，是我不該多心懷疑你們。”
二人相視一笑，身後喬靈兒見她二人竊竊私語不好跟上來，在那裡等的好不焦急。
若不是有此一遭，他也不知見到碧遊後的自己竟仍難禁那相思之意。
一見她們停了話頭，連忙高聲喚了一句。
碧遊歪頭看看喬靈兒，歡欣一笑。
“靈兒。”
他二人多年相處早已心意相通，隻這一句，便已抵過千言萬語。
白蓮花看着二人模樣，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地生出酸楚之意。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沒想到老頭子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如此純正的相思靈氣。”
半空中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三人顧不得多說立刻圍成一圈警惕地觀察着周圍。
“老人家，既然有心指教，何必藏頭露尾？不如出來相見。”
白蓮花雙眼銳利地盯着天空，說話間倒頗有禮待之意。
碧遊與喬靈兒大吃一驚，卻又想到白蓮花自有其道理，當即忍住疑問沒有開口。
空中靜默片刻，又忽然傳來一陣長嘯，一個老者身影漸漸顯現出來，正是白蓮花之前所遇之人。
“姑娘，告訴老頭子，你心念何人啊？”
“我們到底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待看到老者，白蓮花的态度又重新冷淡下來，碧遊一頭霧水，連忙在她身後拉了拉她的胳膊，原本看她喚人，隻當她與這老者相熟，怎麼有求于人的時候反倒不客氣起來了？
老者搖了搖頭。
“并非是我這離境刻意将你們攝來。這離境自有靈識，隻會攝取心有所感之人的靈識用以維持幻境不散。姑娘，想必是你與這離境冥冥之中自有緣分吧。”
“哦？莫非俺老孫也與這裡頗有緣分？”
一道聲音憑空出現，随之一道金色身影落在了白蓮花身旁。
“大聖！”
碧遊與喬靈兒同時大喊一聲，臉上皆是露出驚喜之色。
那老者自聽到孫悟空的聲音便面色大變，看他落地仍是毫發無損的模樣更是須發皆張。
“你！你怎麼會……”
“怎麼會逃出來？”
“那，那裡……”
“是你的機關陷阱！”
“我的火……”
“燒不死我！”
無論老者如何難以置信，孫悟空似乎都是那樣滿不在乎，好像他精心設置的所有，對于眼前這人而言都隻是笑話一般。
“好，很好。能遇到你這樣的對手，人生也不算寂寞了。”
那老者臉色陰沉下來，又看一眼白蓮花。
“原來小姑娘一直在想你，眼光還算不錯，隻可惜，都要做我的盤中餐了。”
孫悟空聞言跟着看向身旁的白蓮花。
自他落地，白蓮花便未開口過，可是她的目光，從未有片刻離開過他。
“俺老孫見過多少大話精，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孫悟空壓下笑意，重新回頭看向老者。
“你既可吸食靈氣，當為靈體，不好好修煉求個正果，何必定要做這無良之事？”
“嗬嗬嗬嗬，你們可知我是誰？”
老者突然發出怪異的笑聲，顯露出幾分滄桑之感。
“王維！”
“摩诘居士！”
“摩诘居士！”
白蓮花、碧遊、喬靈兒三人同時脫口而出，不同的是一人冷厲，二人震驚。
孫悟空晃動身形看了幾人一眼，對着那老者攤了攤手。
“你們！罷了，沒想到，我竟迎來了幾位小友……”
那老者愣了一愣，歎息一聲自空中落下，整個人染上幾分頹然。
“走吧，随我到莊裡坐坐，說說話。”
此刻的他再沒了方才的張揚邪惡，更像一個人間風燭殘年的老人。
幾人面面相觑，還是孫悟空輕輕哼了一聲跟在老人身後走了上去，幾人才順勢跟上。
“你們是怎麼猜到是我的？”
“好了好了，别廢話了，你自己說吧，我們趕時間呢！”
那老者緩緩坐下，整個人看起來蕭瑟無比，連說起話來也變得有氣無力。
隻可惜方說了一句便被一旋身坐在對面石凳上的孫悟空打斷，其餘幾人皆是忍俊不禁，也是紛紛落座，沒有絲毫接話的意思，隻在那裡看着老者。
老者一噎，終于發現這次的來人不同于以往，全然不肯順着他的話頭走，隻得清清嗓子自己開口。
“此處便是我的别莊……”
“這個已經知道了，您還是說一下您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吧！”
“無知小輩，無禮至極！”
老者經曆數次打斷，再無那分迂回心思，暴然起立，随手一揮，頓時烏雲蓋頂，整個院子都黑暗起來。
眼前幾人皆不是凡人，又怎會被他吓到，都在那裡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後手。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便是在他們注意力被吸引的片刻，大地忽然裂開，眨眼間幾人又重新被分開到了不同地方。
白蓮花走在路上，隻覺眼前之景說不出的眼熟，突然之間，不遠處的白沙灘上出現兩個人，黑發白衣，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看上去很是快樂。
是她和喬靈兒，不，應該說是從前的她和喬靈兒。
原來這裡是那日她被救後，二人互訴衷腸的地方。
白蓮花皺眉看了片刻，沒有過去，反而轉身離開了。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到一片桃林，她猶豫了片刻，輕輕邁步走了進去，走不多遠便看到一地桃核。
“什麼人打擾俺老孫安睡？”
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白蓮花吃了一驚，連忙停住腳步頓在那裡不敢再動。
“大聖，你！你怎麼把仙桃都吃了，你不怕娘娘怪罪嗎？”
一個溫軟女聲傳來，既有擔憂，又有嗔怪。
白蓮花猶豫了一下，小心地走上前去，躲在一棵樹後向那聲音傳來處看去，方一探頭，便看到一個紅色身影自樹上落下地來，極快地一轉身，對着後面的一個紫衣姑娘嘿嘿一笑。
“紫衣姑娘，這仙桃長在這裡也是浪費，俺老孫既做了它的主人，如何便吃不得了？”
說着話，他手上舉了一隻吃了一半的豔紅蟠桃對着那姑娘舉了一舉，把那姑娘駭的後退了一步。
“大聖！”
白蓮花愣愣看着那道肆意張揚的紅色身影站在那處笑起來，過了很久才意識到，這，應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大聖，那時，還沒有她，沒有唐師傅，隻有他自己，和滿山的猴子猴孫。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那女子嗔怪似的伸手點了點孫悟空的頭，才轉身離去。
那紅色身影向身後樹上斜斜一靠，将那半顆桃子放在眼前，卻是沒有去吃，隻是越過桃子眉眼溫柔的看着離去的姑娘。
白蓮花的眼睛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離去的姑娘，整個人變得有些失神，便連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他的身邊都未察覺。
“什麼人？”
他忽然警覺地直起身子，金箍棒迎風一晃便長到碗口粗細，被他斜斜擋在身前。
白蓮花看着他警惕的樣子，尚顯稚嫩的面龐，伸手想去撫一撫他的面頰，伸到一半卻又收了回來。
不要上當，不過是一副幻象罷了。
可是為什麼，心裡還是好難過呢？
她知道眼前的孫悟空，其實看不到她，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她身邊，不隻一個孫悟空。
就在她滿眼哀傷地看着那個少年大聖之時，另一個孫悟空也在專注地望着她。
他本可以動手毀去幻象，可是不知為何，看着她的神情，他卻隻是靜靜站在那裡，沒有動手。
空中忽然淅淅瀝瀝飄起小雨，雨絲微涼，慢慢落在幾人頭上，身上。
“真是怪事，原來天庭也會下雨。”
紅衣大聖擡頭看了看天，嘀咕了兩句，忽然将鐵棒收起，旋身一躍重新坐回樹上。
“哪裡來的精怪，藏頭露尾，不成道理，到這邊來坐，陪俺老孫說說話！”
白蓮花擡頭看去，他的神情有些漫不經心，可是她卻覺得溫柔的緊。
原來他的從前是這樣的。
可是她卻沒有上前，仍是那樣站在地上，微微仰頭看着那個她從未見過的他。
這不是她的大聖，是她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去參與的他的過去，她不能，也不會去打擾。
雖然不過是個幻象罷了。
他沒有再繼續開口，隻是仰躺在樹上望着飄落的雨絲。
雨水漸漸浸濕她的長發，順着她的面頰緩緩流下，卻掩不住她專注地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白蓮花忽覺眼前一閃，桃樹，少年，雨絲，所有幻象盡皆散去，一個含笑的面容出現在眼前。
那雙一直以來從未改變過的專注目光和她相距不過一尺來遠。
“你來了。”
“我來了。”
穿過漫長的歲月，曆過無數世情，愛過不同的人。
謝謝你，還願意來到我的身邊。
後記。
“這是什麼地方？”
兩個人沉默地站了許久，突然聽到一道聲音傳來，回頭看去，原是碧遊靈兒正滿頭霧水的站在石階上，二人不由相視一笑。
“碧遊姐姐！”
“蓮花！大聖！你們怎麼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碧遊回過身看到二人不由大喜，連忙迎了上來。
“大聖已經将那畫靈驅走，我們出了幻境，仍在來時的山上。”
白蓮花輕輕笑了一下，稍稍解釋些許。
碧遊卻忽然愣在了那裡。
“碧遊姐姐，怎麼了？”
“蓮花，你好像……”
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
可是哪裡不一樣呢？
白蓮花疑惑地眨了眨眼，并沒有多問，隻是回手握住孫悟空的手，笑着向碧遊告辭。
碧遊看她那自然的模樣，心中仍是有些遲疑，愣愣地同白蓮花告了别，眼睜睜看着二人攜手駕雲而去。
“師姐，你怎麼了？”
喬靈兒雖已恢複前生記憶，終究在這一世活了這許多年，面對碧遊時仍是習慣性地喚一聲師姐。
碧遊也不在意，隻是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靈兒，你有沒有感覺，蓮花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
喬靈兒失笑地敲了碧遊的額頭一下。
“你的目光為何總是放在别人身上，蓮花與方才相見時自然不一樣了，她身邊有了大聖了啊。”
碧遊明知靈兒和她說的不是同一回事，可是腦海中仍是靈光一閃。
“對！她站在大聖身邊時，更柔婉，更堅定了！”
她與大聖相知相戀，成親生子，曆經無數波折，她以為他們之間早已毫無嫌隙，她以為他們早已認定了彼此，他們都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剛剛一見，她忽然明白，有的人，越相處，越深愛，他們的愛意，與日俱增，從未稍減。
這世間，怎會有這般深情，跨越時間空間，不減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