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莫裡真的閃到腰了。
還好,檢查了一下,她恢複的得很好,骨頭已經基本愈合了。雖然和老虎打架多少又添了些新傷,不過都是小問題。
莫裡醫生同樣對三兄弟的成果感到驚奇,上次來還對他們很不耐的小家夥,這次很配合他,甚至讓他檢查了她的牙齒,而沒把他的手指咬掉。
“所以她喜歡咬東西是牙齒痛?”
“應該都有關系,咀嚼對一些人來說确會放松精神,特别是她這樣的孩子。但是她牙齒确實發育的不太好,大概是長牙時營養的問題。”
薩博撓撓臉,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長牙的了。如果很早她就開始缺乏營養,也就是說她可能很小很小就在野外了?
最近過得無比自然,他們相處的好,每天都很開心。他都忘了他們其實到現在都不知道烏諾到底是誰,來自哪,和狼群生活了多久。
“小孩子什麼時候長牙?”
“一般情況,六個月大吧,不過三個月到一歲半都有可能。”
莫裡醫生收起器具,拿出自己拿手的肉派給他們分享,特意切了一大塊給格外配合的小患者。
他注意到薩博有些難過的神色,摸了摸他的頭。
“我不是牙科醫生,但是我猜如果她還沒換完牙的話,以後還是可以長出健康牙齒的。或者戴矯正器。”
路飛挖了一大勺肉派塞到嘴裡,聽到他的話後話語嘟囔:“我還沒開始換牙呢!烏諾比我小一定也沒開始吧?”
莫裡搖了搖頭:“不一定,營養不良是會影響生長的,她可能看起來沒你大,但實際上比你大是有可能的。”
路飛:“啊不要!那我不就又是最小的了嗎!”
薩博:“至少她看起來比你小…?”
他指了指臉吃得髒兮兮的烏諾,正把她的新玩具放到嘴裡咬。雖然明顯是橡膠做的造型,但是看起來就像叼着奶嘴的小幼兒一樣。
“真可愛,小烏諾~”
一旁的瑪琪諾将帶來的牛奶瓶取出,給四個孩子一人倒了一杯。
烏諾擡頭看向她,動了動鼻子,大概認出來這個上次被她傷了的人,很認真地盯着她看。
“哦瑪琪諾,别長時間看她的眼睛…”
“抱歉—”
薩博話音剛落,烏諾就動了起來,瑪琪諾下意識後縮,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
灰發的女孩爬到她跪坐的膝上,小心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肩膀與脖頸之間,發出一點嗚聲——她上次咬過的位置。
見瑪琪諾僵在原地,她回頭看了一眼艾斯,又轉回來,擡起一隻手環住瑪琪諾,好像思索了半天,又把另一隻搭在她肩上——一個别扭的擁抱。
“哦、”
瑪琪諾小心地抱住她,和她身後同樣驚訝的孩子們對上視線,露出微笑。
“你在道歉嗎,烏諾?謝謝你。”
身上被對方臉上肉派的餡料蹭髒她也不介意,輕輕摸了幾下有些毛躁的灰發。
真的,下次再有哪個山賊偷偷叫她冷血的狼崽子什麼的,薩博會第一個用水管敲斷他的牙。
他伸出手摸摸從瑪琪諾懷裡鑽出來,又湊到他們身邊的烏諾。替她把玩具從嘴裡拿出來,好喝牛奶。
“做得好,好女孩。”
“…好、”
“嗯,做得好。”
見到烏諾喝掉牛奶後,盯着他杯子的樣子,薩博覺得把自己那份分給她也不是不行,畢竟她這麼好。
他抽出自己的筆記本,緩緩記錄,在烏諾喝完他的又去盯艾斯的杯子時在‘食物清單’上記下‘牛奶’,并在其後打了個問号。
牛奶很貴,路飛說他在風車村都隻是偶爾瑪琪諾給他喝一次。
不過也許他們能想到辦法,畢竟莫裡說她缺營養來着?牛奶也對牙齒好吧。
給自己找完理由,薩博擡起頭,在暖暖的陽光裡打了個噴嚏,聞到迎春花的芬芳。
-
“冷血”的确不是薩博喜歡用在烏諾身上的詞,就像艾斯不覺得她“乖巧”。因為他覺得她和高鎮裡的那些家夥比起來,和這個詞永遠搭不上邊。
即使她在不确定之物終點站,嗅着那帶着惡心甜氣的腐爛,對垃圾中橫躺的屍體毫無反應;
即使她咬着自己的玩具,對邊鎮處處上演的暴力血腥面無表情;
即使她是他們中唯一一個知道如何殺人的家夥。
她隻是把欺負了路飛的混混喉結撕扯下來,在血泡上湧的哀嚎聲裡帶着一頭臉的血,如吃人者般安安靜靜。
即使、即使,薩博覺得這不是她第一次殺人,他也不覺得她冷血。
也許偏執的是薩博。
也許冷血的也是薩博。
他誕生于束縛,一條鳥籠裡的魚,而烏諾本就奔跑與荒野之間,随意仰望星星。
他想像她一樣自由,為此願意做任何事,哪怕變成一匹狼。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五年前跑到了垃圾站,跑入科爾波山。
“多漱幾遍,烏諾,咕噜咕噜再吐出來,對,吐出來。”
“水。烏諾,想。”
“嗯再漱一次就可以喝了。”
薩博緩緩給臉上仍然沾着血的烏諾喂水,避免她吞下太多人血,一旁的艾斯給路飛今天傷到的臉上貼膠布。
那些污濁滋生的地方也不缺少死亡,幾個孩子見得多了。他們隻是随意聊了幾句這個話題,便談起别的事情。
路飛:“烏諾當然上我的船!”
艾斯:“我們的錢還要攢很久才能買三艘船吧,那時再說。”
薩博:“話說烏諾想做海賊嗎?”
目光越過他們,不知道在看什麼的女孩将視線收回,在薩博又詢問了一遍後歪歪頭。
“海、海賊。”
“嗯,海賊就是…”
三人七嘴八舌地講述,重複,撿起樹枝在地上畫出潦草簡陋的示意圖。
骷髅旗,船,寶藏。一樣又一樣,頭頂上的布谷鳥替他們數着,發出咕咕的鳴叫。
“喜歡嗎?”
烏諾動了動嘴唇,還沒開口,狼嚎便開始在科爾波山此起彼伏。
她猛地從那些圖畫上擡頭,再次将視線越過他們後仰起臉,發出相似的嚎叫。
“最近狼嚎很多呢…”
薩博放下手中的木棍,等着烏諾叫完。
多古拉說到了狼群繁衍的季節就是這樣,有時候半夜她會對着外面嚎叫,被吵醒的山賊們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們抱怨了。
艾斯張了張嘴,突然低聲嘀咕道:“也許她不想做海賊…”
她的家這裡,不像他們一樣等着離開小小的黎明島,去到海上。
她想做什麼呢?
“烏諾、烏諾,你的夢想是什麼?”
他們把她帶到他們許下夢想的懸崖邊,帶她看那無邊的海。
森綠的眼睛和大海的波濤一樣波光粼粼。這大概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的蔚藍。
“夢、”
“就是想要做的事情,希望的事。”
“我要成為海賊王!”
“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要走遍世界,比任何人都自由。”
他們再次重複,在已經寫下故事的石上镌刻。
烏諾,你的夢想是什麼,你想要什麼?
她沉默了一會兒,隻是盯着海平面,仍然過長的發絲在風裡飛揚。
就在薩博以為她沒聽懂,打算再次重複時,她開口了。
“活着、長、大。”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詞與詞之間有小小的沙啞氣音。“艾、斯,薩博、路、路飛,都。”
“笑、喜歡、開心。”
“長大、很大。”
薩博不知道該說什麼,從自己兄弟的表情上看,他也不知道。他該糾正‘夢想’不該是這樣的嗎?
她可能不會理解。他們問她想要什麼,希望什麼,她回答了不是嗎?這就是她想要的了。
路飛:“烏諾也長大啊,我們會一起,不是嗎?”
烏諾搖了搖頭,将視線收回,轉向他們身後的叢林。
“烏諾、不行。一直都、”
她累了,很累很累。發出她不習慣的音節很難,沒有手臂支撐行走很難,忍受那些讓她下意識想保護自己的眼光很難。
薩博還在教烏諾認字,可是烏諾不覺得那些線條和剛剛他們在土裡畫出來的圖案有什麼不同。
她見到過他們身邊多出來的人,模仿她的一舉一動。薩博說那是鏡子,那個人是她自己。
烏諾認不出來。
烏諾不喜歡他們難過的樣子,比如艾斯。
她也不想變成孤零零的,狼變成離群的一隻,就會死。
可她也不想見到有一天他們三個離開的背影,和她的兄弟姐妹們一樣,把烏諾甩在身後。
所以她希望他們能長大,不像烏諾一樣被詛咒,那樣就好。她隻想回家。
烏諾想念狼群,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一切都那麼簡單,隻需要想着生存。
她近來的呼喚沒有回應。
也許今晚、
也許明天。
艾斯和薩博是很好的頭狼,路飛有一天也會是的。烏諾傷好了,他們不用再照顧一隻提供不了什麼的‘幼崽’了。
她不知道她有沒有傳達她的意思,她永遠沒法把那些奇怪的音像他們一樣連成一串。
但她感覺自己說了很久,哪怕隻是重複她知道的音節。
直到她沒什麼好說的了,而身旁的人一言不發,世界吐出一口氣,墜入安息。
繁茂的樹木在風裡沙沙作響,如銀鈴輕搖,祝願的序曲。
祝願科爾波山的野孩子們都能活着長大,長大,直到親眼見證自己幸福的那一天。
-
烏諾并不冷血,薩博很難過,所以冷血的也許也不是他。
即使山賊們這麼說——他們不明白三兄弟怎麼就能這樣将烏諾交給狼群,不知道那些是她終于呼喚來的家人。
卡普來拜訪了,帶他們‘訓練’,同樣不明白他們怎麼這麼沒精神。
薩博也不想解釋,繁衍季節結束,灰狼王就來接她了,也就是前一天夜裡的事。
她還穿着她的黃裙子,舔掉路飛的淚水,又吻過他和艾斯的眼角。
他們約好還會去看她,保證即使不在一處,他們也會等她一起慢慢長大。
薩博不确定她聽懂沒有,但是他想,她一直懂得都很多,即使隻是本能。
身上很痛,頭很痛,卡普的拳頭就像要殺了他們一樣兇狠。躺倒在他身邊的隻剩他的兄弟們,沒了那個即使斷了骨頭,也會爬起來,試着保護他們的小狼。
薩博帶着眩暈眨眨眼,看清頭頂森綠色的葉尖。
他們還在這兒幹嘛呢?
去叢林裡吧,去叢林裡吧,跟上她。
他甯願做一匹狼,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