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搖了搖。
洞穴牆壁間僅剩路飛的哭聲,艾斯無法移開視線,直到被眼眶通紅的薩博拉出洞口。
“我們去從源頭解決問題…”
“獵人太分散了,我們要一直守在這兒嗎?”
“…去鎮上?也許我們能找到幕後主使,逼對方叫停這場狩獵。”
壞主意、就像咬上魚餌的金魚。
在鎮上,他們又失去了薩博。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跟我回去吧,薩博!”
“把薩博還給我們!”
“說什麼呢,薩博是我兒子啊!”
先是烏諾,再是薩博,艾斯不能讓被布魯傑姆用刀抵着的路飛也陷入危險。
他緊閉雙眼,咬緊牙關,在薩博被帶走時高聲呼喚‘幫幫烏諾,艾斯!’時應了一聲,嘗到嘴裡的鐵鏽味。
用一口痰回複了布魯傑姆的‘雇傭’,他先帶着路飛回了他們的樹屋,幫弟弟處理傷口。
路飛不斷哭泣着,用髒兮兮的手揉眼睛:“嗚嗚嗚—薩博、烏諾—艾斯,怎麼辦——”
“别哭了!”
艾斯打了他一拳,内心的慌亂與煩躁讓他說不出安慰的話。本來也是薩博更擅長這些。
“聽着,路飛!薩博不會喜歡在高鎮生活的。你記得我們去的時候嗎,給烏諾帶玩具…你吃了肉幹和奶酪?”
“嗯…薩博在那不像薩博…”
“所以我們得把他奪回來!或是等他自己回來…但我們得先去看看烏諾,把接近附近的獵人全都幹掉,知道了嗎?”
“嗯!交給我吧!”
艾斯不擅長做計劃,這一般也是薩博的工作。但他知道薩博會覺得他的決定是對的。
隻是計劃總沒有變化快。
他們匆匆趕去找到烏諾的洞穴,那裡卻已經空蕩蕩的了。
隻剩地上的一大灘血,灰色的狼毛,一片染血的鵝黃布料。拖拽的一道紅延伸到洞外,隐沒在森林間沒了蹤迹。
無力與挫敗感宛如漆黑黏膩的詛咒降臨在他身上,艾斯被壓在原地動彈不得,自我責備的習慣又揚起它醜陋的頭顱。
是他們将獵人引來了嗎?艾斯耗盡了烏諾最後的體力,讓她沒法再反抗了嗎?
他該如何面對薩博?
“艾斯…”
“我不知道…路飛。”
我不知道。
-
“第二天,我們打算去高鎮救薩博出來,再一起想辦法。但是不确定之物終點站突然起火了,後來薩博跟我們說是哥亞為了迎接天龍人,‘清理髒污’而點的火。”
艾斯擡起手,點燃面前堆起的小小篝火,橙黃的火星在灰色的虹膜裡起舞。
“我和路飛當時還在想辦法進高鎮,試着偷點衣服什麼的,所以在中心街,沒受什麼傷。但是火滅了後我們跑去邊鎮,擔心獵人們把她關的地方離終點站太近,她怕火的。也就錯過了溜出來的薩博。”
那幾天真是糟透了,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不斷錯過自己該在的地方。
“等我們再次見到薩博,他差點被天龍人炸飛。受了很多燒傷,一隻眼睛也看不太清了…修養了兩周才被革命軍送回來,那也就是我們知道的,最後有關烏諾的消息了。”
丢斯沉默聽着,用撥火棍挑動火堆底部的木炭,低聲詢問:“什麼消息…?他怎麼碰到天龍人了?”
艾斯:“…雖然那時我們不知道,但是他們抓住烏諾是要獻給天龍人。那些混蛋找到了一個比寵物會展上任何一隻貓狗都好的‘生物’當禮物。”
她也就沒被關在邊鎮,而是直接運到高鎮,被參觀了一圈就連着其他谄媚的禮物一起,去到迎接的船隊上了。
“薩博被父母帶着‘參觀’了她,在鐵籠裡被束縛着的,我們的烏諾…”
“所以他自己駕着船跑出去,想去把她帶回來。隻是還是晚了些,天龍人已經來了。”
艾斯舉起拳頭,伸開五指,做了一個放煙花的動作。
“然後…砰!”
活下來真是好運啊,雖然受了些傷。丢斯不敢想象如果艾斯先失去重要的夥伴,又失去兄弟,會有什麼感受。
聽到他的話艾斯苦笑了一下:“哈,我那兩周真是這麼以為的,路飛也是。他哭個不停,飯也不好好吃,我被憤怒沖昏頭腦,被達旦綁在樹上…”
“說好運也不算吧…不、也算,我們遇到烏諾,何其幸運。她救了薩博,也就救了那時的我。”
丢斯:“她怎麼…?”
艾斯搖了搖頭:“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但是那個炮筒對準薩博腦袋的時候,他看到烏諾不知從何處竄出來,一如既往…”
靈活,快速,躍起時散亂的頭發在太陽下帶着銀光——用尖銳的狼牙狠狠從任何試圖傷害他們的家夥上,撕下血肉。
-
“呸、”
烏諾幹脆地吐出嘴裡的肉塊,薩博不喜歡她把人的血肉吞下去。
試圖傷害薩博的家夥還在哀嚎,叫聲比受傷的野豬還尖銳。但那轟的可怕聲響還是響了,比傷害她族群的攻擊還吵,希望薩博沒事。
她身上還是很痛,手也很疼。
他們用硬邦邦的刷子刷烏諾,一點也沒有薩博溫柔。水沖在火辣辣的皮膚上很痛,一點也沒有艾斯用手遮擋要流到眼睛裡的水那麼關心。
他們也沒用花一樣味道的泡泡,像路飛那樣摸她的頭發。
他們扯它,剪短了它,給她穿奇怪的衣服,脖子上的皮圈比身上勒住的繩索還讓她不舒服,難以呼吸。
他們給烏諾戴嘴套。
鐵籠子很硬,冰冰涼涼的。欄杆足夠寬,她可以擠出去,畢竟烏諾很小,但烏諾動不了。
周圍很吵,她聽不懂,她唯一聽懂的詞是她的名字。她努力偏過頭,看到了薩博。
身邊沒有艾斯和路飛,被陌生人扯住領子,不讓他上前的薩博。
烏諾知道那樣很不舒服,她穿不好衣服勒住時都是薩博幫她。
所以她也得幫幫薩博。
硌得臉頰痛的嘴套讓她沒法用牙齒咬開繩索,在地上蹭也隻是磨破手腕。
他們給烏諾吃的,但是不解開她,她夠不到,打碎杯子,他們又開始叫喚。
他們喂了她一口,現在烏諾很困了。
醒來時還是很不舒服,睜開眼在被拎着見一個白色的怪家夥。他們一點也不擅長搬運,不像她媽媽。
他們殺了她媽媽。
“和狗一起牽着或者放到鬥獸場都很好…”
“母的…可以養大一點然後…”
烏諾聽不懂,被晃來晃去更不舒服,吐了一口在地上,又被丢到籠子裡。
昨天打碎的杯子還在這裡,摔上去時劃破她的肩膀。
劃破…烏諾的肩膀?
她撿起一塊玻璃碎片,緊緊握住時刺傷掌心,流下的血讓它變得滑溜溜的,有點握不住。但是的确很鋒利。
她有些生疏地調整着角度,在手裡打滑時又緊了緊,将歪歪扭扭的破碎邊緣抵上繩索。
【狼有尖牙。】
【人會使用工具。】
烏諾要幫薩博。
-
那顆炮彈打偏了,不過瞬間劇烈的颠簸使薩博跌倒,被燃燒的小船灼燒,滾到海裡後因疼痛暈了過去。
海水咕嘟着氣泡,隔斷一切聲響,他也就沒再看到那艘巨船上後來發生了什麼,沒能聽到後續的騷亂。
救了他的龍隻是說在那之後天龍人很快就走了,他也不知道那個襲擊的女孩命運如何。
能下床後他就立刻回到兄弟們身邊,又和留在哥亞的革命軍,幫了一陣子那些因天龍人的怒火而遭了無妄之災的平民。
然後他加入了他們。
總有一天,他要親自追到那艘船上去。
艾斯摸過自己小臂上的紋身。
“所以我背上他的旗幟,替他一起完成揚起旗幟出海的約定。而他去‘做點什麼’…為了烏諾,我們,還有更多人。”
天色晚了,篝火上的兔肉滴落的油脂在火焰裡綻放成花。這還是丢斯第一次見肚子餓的艾斯沒有見到食物就撲上去。即使肥嫩的野兔在林間散發出陣陣肉香,他甚至能看到在黑暗裡垂涎着的,綠油油的眼睛。
他拿起一串兔肉遞給自己的船長,在對方接過後才舉起自己那份。
“…她一定還活着,艾斯,你們會再見的。”
希望火光足矣阻止野獸靠近,丢斯對着晚餐張開嘴,隻是還沒咬一口,就聽到身旁人有點沙啞的回複。
“啊,我知道。”
艾斯的聲音帶着點笑意,帶着點希望,接受,或者别的什麼。
也許是愛。
“你不是說我知道很多狼的知識嗎,沒想到就不知不覺講了這麼多…我隻是很想她。不過,我再跟你說一個有關狼的事情吧。”
狼啊——
【是不會自憐的。它們即使斷了牙,斷了腿,也要去殺死麋鹿,不然就沒法生存。】
【它們會拼盡一切活下去,直到最後一口氣,哪怕什麼都不為,隻是為了生存本身,多看一眼明日的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