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涼。入秋後幾場秋雨一落，早晚便有幾分涼意。這天早上何曉生剛在靜谧的秋蟲鳴叫中燒上了早飯，就看見梁知原又熟門熟路從後門走了進來。距離他們上次見面并沒有多久，梁知原卻肉眼可見地消瘦了許多，臉上的波瀾不驚也被嚴峻取代了一些。

"小燕還好嗎？"甫一進門，來不及向何曉生打招呼，他問道。"總歸比你照顧她強。"何曉生淡淡地說。聽到這個回答，梁知原松了一口氣，并不計較何曉生的态度。"這幾天就麻煩你了，千萬不要讓她出去。老鄭被抓後他們學生想去政府那請願讓放人，幾乎等于去送死，我要趕緊勸住他們。"說完，梁知原又匆匆離開。何曉生看着又被關上的門，歎了一口氣。

轉眼間，年關将近。那幾個公辦的工廠又如去年一般，克扣着不給工人們發工錢。都是賣死力氣掙血汗錢的苦命人，家裡一家老小下一年就指望着這筆錢過話，自是忍受不了當前的局面，甚至有人當場就想抄起家夥沖進廠長的辦工室。聞訊趕來的梁知原連忙攔住他們，稍加勸說後，便決定以罷工來争取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就定在大年三十，也不讓政府裡那些狗官好過。

待工人們紛紛離去後，梁知原也不欲久留，迅速離開了工廠。臨近過年他的半日閑也沒有開張，倒方便了他如今一直在外面周旋奔波。隻是群衆運動這一方面的工作，一直都是老鄭負責的，老鄭被抓後這一塊工作便自然而然壓在了他的肩上，饒是多年來一直掌管情報工作的他也吃不消這麼多事。想到老鄭，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被關在了哪裡。梁知原心中有關切，但也有愧疚。若不是他對林舒之那超出常理的寬容、信任甚至支持，老鄭也許不會落到今日這番田地。但不管怎麼樣，老知肯定還活着。梁知原這樣安慰自己。否則政府一定會大肆宣揚來震懾旁人。

回去的路上他經過何曉生的裁縫鋪。這幾天因為實在忙，他好久沒去看過餘燕了。他想着總要去看一下。但就在快要敲門時梁知原又放下了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離開了。何曉生的鋪子是明城為數不多的淨土了，還是不要讓自己身上的動蕩去打擾他們了。

雖說帥府冷清，也沒什麼人，但年夜飯也還是要準備的。越兒想着他們定是不能與大帥同桌吃飯，大帥一個人又未免冷清，便跑去問林舒之："大帥，馬上年夜飯，您可要請誰嗎？"林舒之正在處理事務，随口答道："好。你幫我請一下梁……"手與話語一同頓住了。越兒未等到下文，就小心翼翼地問："大帥，是半日閑的梁老闆嗎？"林舒之輕歎了一口氣："不是他，我就不請哪位了，就胡亂吃一頓吧。"越兒一頭霧水，應了一聲就退下了。林舒之繼續低頭看文件，卻過了好久才提筆續上先前的内容。

沒幾日，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明城的風俗，初雪便意味着年就要到了，店鋪、工廠、學校都得閉門迎新春，人們也要去采買些燈籠、春聯、爆竹，房子裡裡外外都逐漸紅火熱鬧起來。

何曉生是在餘燕拎着大包小包的紅燈籠、紅窗花在門外大聲喊他來開門時才意識到就要過年的。往年他一個人過日子，過年也不過意味着關上門來獨自看看書、掃掃雪，打發半個多月的時光，阖家團圓的節日本來也和他沒什麼關系。今年卻不同了。餘燕嚷着放了寒假就該過年了，催着他打掃屋子，和他一同把窗花，春聯貼起來，把燈籠挂起來，把載縫鋪裝飾得喜氣洋洋。何曉生笑着着這不再冷清的庭院，想，這是十四歲那場大火以來，他頭一次過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