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大年三十,一大清早何曉生就拉長了聲音沖樓上喊,"年夜飯想吃啥?"
"想吃紅燒肉、鲫魚湯、豬肉韭菜餡的餃子!餃子餡裡别放蔥!"餘燕推開窗戶朝外探出頭對樓下的何曉生嚷嚷。陽光照在院子裡的積雪上,亮得她睜不開眼,索性把窗關上跑下樓來。
"你可真會點菜,淨是葷菜,我要是說買不起肉了怎麼辦。"何曉生語氣裡帶些嗔怪,面上卻笑意盈盈。餘燕把被風吹亂的發絲撥到耳後,笑嘻嘻地說:"我何大哥什麼人哪,一件衣裳出價幾百大洋那些達官貴人都照買不誤,怎麼可能大年三十揭不開鍋呢,對吧。"何曉生笑着聽她耍貧嘴,心裡某片凍土逐漸融化開來。他把給餘燕做的新衣裳和求來的長命鎖一并遞給她,并不說什麼。
"我又有新衣服喽?謝謝哥。欸,這是啥?"餘燕好奇地捏着長命鎖看,"平安喜樂……刻得好精細啊。長命鎖?哥,這玩意兒你上哪兒弄來的?"
"我上廟裡給你求的。"何曉生輕描淡寫,隻字不提深秋的夜有多冷,寺院的青磚有多涼,更不提雙膝上至今未消的淤青,"你戴着,當個念想,保平安的。"
餘燕聽話地把做成小吊墜的長命鎖挂到脖子上。金屬與肌膚相觸的瞬間冰得她一哆嗦,但很快就帶上了她的體溫。她沒有多說什麼。哥對她的好,她心裡明白。
沒人來訪,何曉生和餘燕便一心一意地張羅起年夜飯來。餘燕看何曉生包餃子手拙,不禁笑他."哥你平常做衣服的手藝活兒上哪去了?這餃子包得也太難看了。""可不嘛,我就沒包過餃子。"何曉生。自嘲地笑笑。餘燕自知多言,不再出聲,何曉生卻很坦然地接着說:"小時候少爺做慣了,哪會包餃子;後來,後來就沒吃過年夜飯,平常從來也懶得費工夫去包餃子。"他見餘燕不說話,又彈一下她的腦門,說,"好啦,别悶悶不樂的。以後每個大年三十,不都有你陪我包餃子嗎?趕緊包吧。包漂亮點,多包兩個。年初二的時候咱倆去墓上,給你哥還有萍秋供碗餃子。"
"萍秋姐姐……她的墓在哪啊?"
何曉生歎息道:"出事之後,帥有的人隻打算把她草草埋了。我認識兩個帥府的雜役,托個人情請他們把她葬到你哥的墓旁邊了。當然,這其中周轉也沒少了老梁的功勞。"
餘燕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說:"梁大哥把萍秋姐姐的事都同我說了,按道理,我當叫她一聲嫂子。……那你呢?你不去祭祖嗎?"
"何家祠堂都燒幹淨了,我上哪兒祭祖去。"何曉生苦笑道,"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包的餃子實在太醜了,還是你來吧。我先去把鲫魚湯燒上。"
裡裡外外,忙忙碌碌,總算端出一桌熱乎的年夜飯來。兩個人,是阖家團圓的最小單位,倒也足夠高高興興過個好年。何曉生平日裡不怎麼喝酒,今天卻搬出人家送的一壇子女兒紅,斟上兩盞,與餘燕舉杯對酌。喝了酒,吃了菜,身子暖和了,臉也紅了,就到玉蘭樹下去放爆竹。燈籠映紅了滿院的雪,一陣噼啪聲響就随了碎紅紙片落到雪上,驅走了邪崇,也抹去這院子平日裡的冷清。守夜。在院子裡擡頭看大戶人家放的煙花,在天邊一聲一聲地綻開,照亮多少紛飛的雪。等到何曉生握在手心的懷表指針走到十二,兩人相視一笑,互道一聲新年好。
年初一有鄰家的大娘來訪。大娘是個熱心腸人,往年看這家裁縫鋪太冷清,每年初一都來給何曉生送碗餃子。不曾想今年叩響門時,來迎她的何曉生笑盈盈的,她側頭向裡頭一張望,發現這院子裡竟破天荒地裝點上紅燈籠、紅對聯,瞧着還挺喜慶。"曉生啊,今年也是過上年喽。"大娘是由衷地為他高興。何曉生雙手接過大娘送來的餃子,笑着側開身:"可不是嗎。來,您進來坐坐。""不了不了,我還回去燒午飯呢。"大娘順着往裡一看,瞧見餘燕正裹條紅圍巾在門廊邊看書,"那是誰呀?念書這麼認真。"
何曉生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我姑娘。"他驕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