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尤香梨抖着手叫了一輛出租車,蹬上鞋子直奔醫院。
當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搶救室門外的時候,棠十月和大雁已經在門口守着了。
“怎麼樣?怎麼好端端地暈倒了?!”尤香梨看到搶救室外的紅燈亮着,表示老葛還沒有脫離危險。
棠十月看到尤香梨出現,立馬撲進她懷裡,嗚咽道:“老葛……老葛進去之前,就……就已經不行了……醫生說讓我們做好準備……嗚嗚嗚……”
棠十月手腳發軟,滿臉是淚,淚珠随着她一搭一搭的抽噎向下滾動着,神情又驚吓又害怕,已經語無倫次了。
幸好一旁的大雁還算鎮定,她的語氣雖然很焦急,但至少能完整地複述事發經過:“我今天早上九點到辦公室的時候,老葛已經在了。中午吃飯時,我叫他一起,他說先不吃,老闆有個任務非常着急,他要趕快搞完,我就幫他帶飯上來。”
“但是直到下午,他都一直在工位上沒有離開,飯盒也沒有打開。下午開會的時候,我讓十月去工位上叫他,結果他一起身,就直挺挺地朝前面栽過去。”
“在120來之前,我跟阿飚一直在交替給他做心肺複蘇。十月一直在喊他的名字,一直在叫他醒來,但是……但是他……”
說到這裡,原本情緒還算穩定的大雁,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悲傷,如洪水決堤般崩潰了。她雙手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身體慢慢地蹲下,頭縮在肩膀裡,脊背猛烈地抽動。
大雁的鼻涕和淚水一起混着留下來,不住地抽泣道:“雪麗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我要怎麼跟她交代啊……他們還有兩個女兒,兩個那麼可愛的雙胞胎啊……”
大雁與老葛是同期進入粵悅的,做了十幾年的同事,也是十幾年的老友,一起合作過數不清的項目,彼此看着對方從初出茅廬的畢業生,到成家立業的中年人,這份深厚的戰友情無人可以替代。
老葛還在搶救室,尤香梨不敢想象、也不願意相信老葛會有事。她扶住大雁,心中還殘存着一絲希望。
但是直到醫生從搶救室出來的那一刻,希望徹底破滅了。
醫生宣布了老葛的死亡。
老葛走了。
那個為粵悅貢獻了十七年青春、年年績效A+、為公司創造過無數優秀産品、培養過無數新人的老葛,就這樣走了。
他隻有四十二歲。
四十二歲。這是一個在互聯網公司裡被嫌棄的年齡,但是在整個生命旅程中,應當是正值壯年、享受事業家庭雙豐收的年齡。
四十二歲。生命隻是過半,他還如此年輕。
尤香梨忽然感覺雙腳輕飄飄的,等候室裡慘白的白熾燈管、冰冷的銀色座椅、白色漆牆都變得不真實起來,她感覺眼前一片恍惚,隻能聞到一陣陣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她已經記不清老葛的太太雪麗撲倒在老葛白被單上的場景了,她隻感覺到天旋地轉,她隻清楚地意識到,老天爺奪走了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兢兢業業的算法專家,一個寬厚待人的同事好友、一個提攜後輩的好老師。
尤香梨忘不了,她當初剛進粵悅還是個新人的時候,有一個老工程師欺負她,看不上她是女的。是老葛相信她,分給她重要的任務做,讓她證明了自己的優秀能力,證明了女工程師可以成為科技産品的領航員。
尤香梨忘不了,每次她遇到難題的時候,老葛總是可以三言兩語點醒她,幫她撥開迷霧,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尤香梨忘不了,當初她沒能升總經理的時候,老葛對她的真心安慰。别人總是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但是他從來不怕。他總是希望徒弟能比自己更強,因此當尤香梨成為項目總監後,他全力輔佐,心胸是那麼寬闊。
要說他有什麼錯,他錯在太認真,太有責任心,太把老闆的話當回事了。
她看着四周哭聲一片,自己卻一點都哭不出來。
因為她現在的眼裡隻有憤怒。
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過。
心源性猝死,看上去是一瞬間的事情,但實際一定是積勞成疾。
長時間的連軸轉工作掏空了身體,再加上某一個導火線,最終突然爆發。
她看着老葛的太太雪麗趴在老葛身上悲痛欲絕,用力握緊了拳頭。
她發誓,一定要幫老葛的家人争取到最大賠償,她要逼死老葛的人引咎辭職。
棠十月在安撫着老葛太太,尤香梨将大雁叫到一旁,問她道:“你剛才說,老葛連午飯都沒吃,一直坐在工位上是因為老闆有緊急的事要他做,是哪個老闆?”
大雁紅腫着眼睛道:“還有哪個老闆?除了項總還有誰?自從你停職後,他每天晚上開例會讓我們彙報進展,瘋了似的催進度。”
“老葛一邊要查數據洩露的事情,一邊又要負責趕産品上線的開發,他就是有八隻手也忙不過來啊!”
大雁一邊流着淚,一邊冷笑道:“哼,項總,我真是看錯他了。自從廖總帶着北京的人入駐花城,我看他就是為了拼命保住自己的地位,死命催下面的人幹活,這段時間我們的節奏比11月還快,這下搞出人命來了!”
“我看這些老闆都是一丘之貉!都是為了自己的權力!沒有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