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娘以為她對言昱安還沒死心,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不該想的就别想了。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什麼情啊愛的都看淡了,人這一輩啊,最重要的還是自己。”
耳根竄上一股熱意,陳英的臉瞬間滾燙起來,一時間想不出别的話,隻咬着唇低下頭,聽到自己心頭一陣狂跳,姑姑為什麼突然要跟她說這些?
一連幾日煙雨濛濛,這天終于放晴。遠處山間薄霧缭繞,似白煙攏翠。馬車在山腳下的紅螺寺前緩緩停下,陳英扶着老太太剛下馬車,就瞧見江錦舒從另一輛馬車下來。
“祖母安好。”
隔着幾步遠,江錦舒朝老太太屈膝行了女兒禮,又上前親昵地挽住老太太,恭順又大方的做派十分讨老人家歡喜。
給佛祖進完香後,三人便去禅房吃茶歇息。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又是半日車馬勞頓,不消一盞茶功夫就睡下了。
“我方才聽小沙彌說,放生池那邊有人在繪觀音像,聽說有五尺長,你和我一道去看看?”
剛從老太太的禅房出來,江錦舒便開口邀約她。
陳英抿了下唇,轉過身,嘴角一彎梨渦淺淺,笑如四月海棠嬌媚,灼灼晃眼。江錦舒突然就怔住,臉上有一瞬不自在,随即轉開視線。
方才在禅房裡聽江錦舒和老太太閑談,陳英也略微知道江嚴兩家對結親一事都是默許的,不然也不會讓江錦舒去武安侯府小住。
先前老太太說要到寺裡進香,原是想邀江錦舒一起去,再讓言昱安陪同護送,指望給這對表兄妹制造些個機緣相處,結果派去太學的小厮回來傳話,說世子爺忙于課業不得閑。老太太算盤落空便想着找補一二,這才叫她做陪好讓江錦舒不至于冷落。
想明白自己的作用,陳英不由笑着點頭應好,便和她一起朝放生池方向去。
天朗氣清,雲絮悠遊,青磚素瓦掩映在松柏翠竹間,偶有幾聲清脆鳥啼,越發顯得寺院幽靜安甯。不同于侯府深宅的雅趣閑适,這裡處處透着肅穆清寂,好像身處其中真就能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陳英目光四處流連,瞧着什麼都覺得新奇,倒是江錦舒以前來過,對寺中景緻并不覺稀奇,腳步便越走越快,漸漸和陳英拉開些距離。
到了放生池畔,遠遠就看見銀杏樹下鋪陳桌案紙筆,一人正高擡手臂懸腕揮毫,微風盈袖,衣袂飄卷。雖看不到桌上畫作如何,光是瞧着那道風姿從容,揮灑自如的背影便足以令觀者賞心悅目。
江錦舒眼睛一亮,腳下生風直往前走,誰知才走兩步就打了個趔趄,腳底騰起一團灰黑煙塵。低頭一看,她的繡鞋和裙擺被香灰沾染得髒兮兮的,那蹲在池邊灑香爐灰的小沙彌見狀也吓得躬身連連道歉。
“這人來人往的,你說你蹲在這做甚!”
江錦舒氣惱得直跺腳,彎下腰用帕子撣着裙擺,一邊郁悶地皺眉看向陳英,“我先去換身衣裳,待會兒再來尋你。”說完也不等陳英反應,扭頭便急匆匆走開了。
本想陪她一起回去,可話還沒出口江錦舒就已經走遠。兩人原就不相熟,結伴相處就有些拘束,這會兒分開陳英反倒覺得輕松。索性慢下腳步,在放生池邊扶着欄杆看了會兒烏龜和遊魚。
“姑娘,還真的是你!”
一道爽朗中帶着喜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陳英蓦地回頭,與身後男子四目相對,兩人俱是一愣,随即又相視一笑。
陳英朝他盈盈一拜,出于禮貌腼腆地問了句,“公子也是來進香的嗎?”
日光下池水清淩,折射出細碎的波光,映在她瑩白的面頰上。照在她明澈的眼睛,粉嫩的唇瓣上,給她添上一層足以令人心醉神迷的驚豔,幾乎是下意識地,男子又往前走近了些。
“那倒不是,在下已經在寺裡住了兩日。”
他臉上泛起笑容,目光灼灼地看向陳英,忍不住又道,“能在此地與姑娘邂逅相遇,林某實在是三生有幸,心中甚為歡喜。”
這話說得就有些逾距,雖說先前二人在書畫齋見過,當時他還要解囊相助,但兩人到底是素不相識又男女有别。此刻近旁又無丫鬟仆從,理應避嫌才是。
陳英隻覺得臉頰如火燎,心裡隻盼着江錦舒快些回來找她。偏生面前的男子嘴角還帶着笑,目光如熾地打量她,一邊拱手行了虛禮,“在下林硯青,敢問姑娘芳名?”
明明舉止斯文且彬彬有禮,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可就是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陳英低着頭正想避開他的目光,剛換完衣裳的江錦舒就袅袅婷婷走了過來,視線在他二人身上輕輕掠過,便笑着看向陳英道,“遠遠就瞧見你們了,可是我來的不巧?”
見陳英臉色尴尬,江錦舒倒是難得善解人意一回,擡眸掃向林硯青,當下聲音微提道,“阿英還得陪我去看觀音畫像,就不打擾公子賞景的雅興了。”
說着她就拉着陳英轉身便走,世家千金的驕橫自傲顯露無疑,越發襯得被她強拉走的陳英溫柔敦厚,甚至有些楚楚可憐。
望着她們漸遠的背影,“阿英”二字在唇齒間反複咀嚼,過了好半晌,林硯青恍然回神,這才提足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