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對偷盜罪一向是重刑,之前就有人盜采他人桑葉,贓物還不足一錢,就被罰赀徭三旬的案例。陳英吓得雙肩直顫,慘白着小臉看向四周指指點點的人群,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正是千鈞一發之際,門口傳來一道沉肅的男子聲音。
“你可知本朝誣陷之罪又該如何論處?”
陳英擡眼,隻看見男子俊美清朗的面容,恍若神仙的白色身影。
言昱安緩步而來,他的臉上帶着冷厲又矜傲的神情。朝着被掌櫃的抓着手腕的陳英看了一眼,言昱安眉間一蹙,他盯着掌櫃的,用僅能讓面前兩人聽見的聲音說,“私售禁書者,輕則罰沒家财,重則充軍掉腦袋。”
他的聲音很輕,是一個字一個字緩緩吐出,像是随意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可不管是掌櫃的,還是陳英,都清楚的感覺到他這話中的震懾。
掌櫃的忽然放開陳英,他讪讪地幹笑兩聲,有些怵惕地看向言昱安,“隻是一場誤會,誤會而已。那日偷盜之人跟這位小郎君有些相像,方才我仔細瞧過了,是我認錯人了。”
他說到這裡又轉過頭來,朝着陳英假模假樣打量一番後,掌櫃的又裝作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對圍觀的衆人大聲道,“是我認錯人了,諸位都散了吧,散了吧。”
等周圍人散得差不多了,掌櫃的朝陳英一湊,細聲細氣地賠禮道,“小郎君莫生氣,是在下眼拙,這才鬧出誤會,你大人大量莫與我計較啊。”
說到這裡,他瞟了眼一旁的通身矜貴氣度的言昱安,對着面色沉冷的他哀求道,“小的知錯了,還請這位大人高擡貴手啊。小的家中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五六個幼子,一家老小全都指望小的養家糊口啊。”
言昱安冷着臉站在原地,他不動聲色地轉眸看向陳英。
他清明澄澈的眼眸似有微光星辰,眼波流轉間,仿佛他和她之間曾有的默契相合。
陳英隻一眼便明白了,他是在等她的意思。
陳英想了想,竟是兀自笑了起來,如她這般出身的平民互相淩壓,居然還是依靠權勢才得以脫身,她還一心想要脫離被權貴掌控的命運,而此刻卻要仗着權勢左右他人的命運。這又如何不叫人覺得荒謬,甚至可笑?
她垂下雙眸,輕輕扯了下言昱安的衣袖,“我們回去吧。”
一邊說,一邊牽着言昱安的衣袖往外走。
言昱安視線低垂落在她攥着衣袖的手,目光便是一滞,姑娘家的手腕應該是細膩白皙,可是現在她手腕上隐隐泛紅,上面五指掐過的痕迹清晰可見。
他收回落在她手腕上的目光,朝着隐在人群中的護衛望了一眼,那護衛會意悄然離去。
等二人一同上了馬車,陳英這才放松下來,無意間碰了下紅腫的手腕,許是剛好碰到痛處,吸了口涼氣,嘶了一聲。
“方才我就在門外,你為什麼不喊我進去?”
言昱安從馬車上的木匣裡取出藥膏,又繼續問道,“你自幼習武,那掌櫃的雖身形彪悍,但你身法靈活足以脫身,又為何任由他拿捏住了?”
他将藥罐子打開,指尖沾取些藥膏就要往陳英手腕上抹。
陳英漲紅着臉,下意識縮回了手,“我,我自己來就行了,不用麻煩你的。”
言昱安輕歎一聲,伸手牽起她的手放在膝頭上。見她終于不再躲閃,言昱安靜靜看着她,唇角微勾,“為你,我從未覺得是麻煩。”
清涼的藥膏塗抹在手腕上,帶來密密麻麻的癢意,陳英擡起雙眸,恰巧與他四目相對,這一刻仿佛一眼萬年,極其緩慢,又極其溫柔,隐隐間有千絲萬縷的情愫纏綿着,這樣的情愫深藏在彼此眼底,是一種無需言語的知心合意。
陳英忽然垂下雙眸不敢再看他,任由酸澀的情緒在心底不斷翻湧。他為什麼要待她這麼好,明明不是要疏遠她麼?又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施舍她點點滴滴的溫情暖意?
她一直想要脫離侯府,想要掙脫這個本不屬于她的權貴牢籠,他于她而言,是皚皚山巅白雪,是巍峨山岚間漂浮的雲彩,是她窮極一生都觸不到,夠不着的遙遠存在。
忽然,她低着頭,用輕柔得近乎缥缈的聲音說,“倘若雲州沒有戰事,或許終極一生,你我都不會相識吧?”
她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擡起頭看向他,目光沉靜如水,通透明亮,在對上言昱安的目光時,她霍然失笑,“你以後不要待我太好,不然我怕将來再也找不到比你待我更好的人了。”
雖是笑着,語氣裡盡是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