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昱安撩開車簾,朝外頭的平康看了眼,後者立即心領神會,領着兩個護衛,隔着一段距離,朝陳英的方向跟了過去。
秋月高懸,泛着冷白的光暈,四周不見一顆星子,想來那漫天的星鬥,皆被隐匿于月輝之下了。
四野寂靜,隻有秋蟲低鳴。
陳英在草叢中方便完,起身正要往回走,就聽見黑壓壓的一片陰影裡,傳來細微的響動聲。
黑暗中,她瞪大雙眼,靜默着聆聽,突然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那些緩慢移動的黑影竟然是人,他們數量之衆,仿若黑雲從四面圍攏過來,緊接着,她發現他們的目标是運糧車。那些人偷偷靠近運糧車,很快便傳出搬運東西的的聲音。
現在若是大聲呼喊,隻怕會暴露自己,讓自己深陷險境。可若不示警,隻會将大家陷于被動。
她心思如電,一咬牙,蹲下身開始學貓叫,“喵嗚,喵嗚……”
叫聲由小變大,由緩滿變得急促,連叫了幾聲,也沒被那些人覺察出異樣,她便越發壯着膽子,叫聲開始變得凄厲,一聲比一聲尖銳拉長。
突然,車隊中隐隐有低罵聲傳來,饒是衆人睡得深沉,這時也被她尖利的嗓音驚醒過來。一時間,到處都是窸窸窣窣的響動聲。
蓦地,一個粗重的聲音驚呼出來,“誰?什麼人在那裡?”
随着這一聲驚呼傳出,火把頓時逐一點亮,接着便是刷刷刷,兵刃出鞘的聲音。
就在陳英準備再次呼喊示警時,突然一隻手臂從後背伸過來,緊緊捂住她的嘴。
陳英吓得渾身一顫,正要奮力掙紮時,耳邊就傳來那人壓低的聲音,“姑娘,是我。”
陳英頓時洩力,待對方松開手,她才轉過頭看清來人竟是平康。
這時平康又朝另外兩名護衛使了眼色,三人成合圍之勢,将陳英護在中間。
“世子爺不放心姑娘,便讓小的跟過來。眼下這個情況,咱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平康快速解釋完,又朝遠處黑沉沉的馬車望去,低聲道,“世子爺身邊守衛森嚴,堪比銅牆鐵壁,姑娘不必擔心。”
黑暗中,陳英輕輕嗯了聲,紊亂的呼吸,還是暴露出她此刻的驚惶和恐懼。
這時,流民已經聚集在糧草車周圍,陳英他們蹲在距離五十步外的樹木草叢間,位置相對安全。但也得時刻防範着,待會兒打鬥中四處流竄的流民來襲。
“軍需糧草在此,膽敢上前,殺無赦!”
一聲破鑼嗓子發出厲喝聲,孫承光橫刀在前,怒視着圍攏過來的流民。
随着他的話音一落,整個護衛車隊齊齊發出嘶吼聲,“殺無赦,殺無赦……”
那些從夢中驚醒過來的護衛,心中十分惱火,他們也曾是上過陣殺過敵的将士,面對敵人都不曾退縮手軟過。
此刻竟是在睡夢中,被手無寸鐵的流民逼近包圍,還差點在眼皮底下被他們偷走軍需糧草,簡直是奇恥大辱!
一時間,那些流民開始騷動起來。有些已經扛着糧食,倉惶着往外退去,有的趁亂,铤而走險,沖入裝載糧草的車輛中。
頓時場面極其混亂,有人跌倒在地,有人相互争搶,腳步聲,打鬥聲不斷傳來。
“啊啊啊,殺,殺人了!”
突然,一個凄厲的慘叫聲傳來。
在灰白的月光下,那聲音顯得尤為刺耳,令人膽戰心驚。
那一聲凄慘的叫聲過後,四周忽然一靜。
那些流民吓得呆住了,他們驚恐無比地望向火光照亮的地方,一個滿身髒亂的流民正捂着手臂,在地上扭動着,發出痛苦地喊叫聲。
就在不遠處,停着一輛被層層鐵甲護衛守護的馬車。
就在這時,言昱安沉冷的聲音從車内傳出,“放下糧食,每人可分一鬥米,倘若不從,皆按律斬殺。”
他威嚴的,清朗的聲音打破了平靜,也令得在場所有人呼吸一窒,許久才回過神來。
那些驚魂未定的流民,在聽明白這話中含義後,他們紛紛扔下手中的糧食,匍匐在地上,連聲哀求。
“求諸位官爺行行好,快賜給我們些糧食吧,不然我們就真活不成了。”
“是啊,我們隻想活命,這才逼不得已啊。”
這些流民原本也是老實巴交的貧苦人,若不是走投無路,斷不敢冒着殺頭大罪偷盜軍需糧食。
緊接着,便是無數的乞求聲,聲音越來越多,隐隐中,竟傳出了低低的哭泣聲。那悲戚的哭聲,越來越多,在這寂寥的夜空裡飄蕩着,久久不絕。
孫承光收刀回鞘,湊到車簾旁,低聲問道,“大人,當真要給他們糧食?”
言昱安擡手掀開車簾,目光從那些枯瘦如柴的流民身上逡巡而過,心中便有了成算,而後他看向孫承光,沉聲道,“架鍋起竈,先給他們分一碗熱粥。”
“是。”
“打傷的那個,别忘了讓軍醫去看看。”
“是。”
孫承光手底下的将士,皆是訓練有素,縱然遭到流民夜襲,他們也不會輕易要人性命。其實早在兩相對峙時,他們便已收斂了殺心。隻因他們對上的,是那一個個瘦骨伶仃的老弱病殘。
因此,也隻是恫吓幾句,抓了個看着身壯些的男子,扯脫臼一隻手臂而已。
很快夥頭軍開始忙碌起來,在無數雙饑渴的眼睛注視下,終于,在熊熊火焰不斷舔舐着的鐵鍋裡,飄散出一陣陣濃郁的,令人垂涎欲滴的米香。
流民們紛紛圍坐在篝火前,小心翼翼地捧着熱騰騰的米粥,生怕灑出一粒米。他們将碗貼在唇邊,呼哧呼哧用力吹散熱氣,一邊狼吞虎咽地吃着。
陳英在平康等人的保護下,穿過重重鐵甲護衛,終于回到馬車中。
她有些緊張地縮在角落裡,後背貼着車壁,此刻腦海中,仍不斷閃現着方才驚險景象,她慘白着臉,偷偷打量起書案前正面沉如水的男子。
這時,車簾外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大人,糧草辎重已全部清點完畢,無一錯漏。隻是,這些流民該如何處置?”
“給他們每人分一鬥米,叫他們散去吧。”
“是。”
這一夜注定無比漫長,馬車中,言昱安盯着桌案上的地形圖,沉眉不語,接着,他又一連寫了幾封信,連夜便派人送出去。
當紅彤彤的太陽,從東面再次升起時,押送糧草的車隊終于整裝待發,不久後又繼續行駛在官道上。
可是沒過多久,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隊尾方向傳來,不一會兒,馬車外便傳來孫承光粗野的怒喝聲,“可惡,那些流民竟然又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