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長的聲音,倒顯出幾分興趣,明顯在等着下文。
司倉李修賢嘿嘿一笑,雙手合掌拍了兩聲,立刻屏風外頭就響起一陣清脆若玉珠落盤的琴聲,幾個薄衣輕紗的女子,扭着纖腰踏着舞步進來了。
言昱安垂眼低笑了一聲,拾起酒杯兀自飲了一口。
他忽然想到陳英,這些年在武安侯府,陳英雖未像其他貴女學些琴棋書畫,曲藝歌舞,但從小也跟着他學過些拳腳功夫。
起初也不過是抱着新奇的心思教她練武,也算是聊以慰藉。可直到那一日,陳英在福壽堂裡打拳,他剛好去給祖母請安,在壁影下看見她。
一招一式,如幻眼雲煙,似白虹貫日,清澈的眼眸裡滿是堅韌和隐忍,陽光照在她通紅的面頰上,疾風卷起她散落的發絲,那一刻,美得是那麼驚心動魄,令人不敢直視。
覺察出她有些乏力,他緩步踏了進去,小姑娘這才停了下來,喘着粗氣呆呆地望着他。
當時他卻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現下想來,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越發想念起留在營帳裡的小姑娘。嘴角竟是不自覺彎了又彎,神情也不自覺溫柔了起來。
吳逢山見他一直盯着舞姬看,以為他對那美人有了興緻,心中大喜,待舞曲一停,便朝旁邊下人使了個眼色,而後舉着酒杯招呼着衆人給言昱安勸起酒來。
“世子爺駕臨寒舍,實乃下官的榮幸,若有侍候不周之處,盡管吩咐。來,下官再敬您一杯。”
“世子爺,下官也敬您。”衆人心領神會,也舉杯接連開始敬酒。
言昱安隻淺飲了一口,便不輕不重地擱下酒杯。
司倉李修賢端起酒杯想要再勸,被言昱安一個涼涼的眼神掃過去,所有的場面話都瞬間卡在喉嚨裡,隻得舉着酒杯自己一仰脖子全幹了。
見時機也差不多了,言昱安輕咳兩聲,擡起眼似笑非笑說,“昨夜本當與諸位相見的,卻偏巧城中剿匪關了城門,言某隻得在城外露宿一晚,不慎染了風寒。”
他狀似無意說着推托之詞,卻是讓所有人都微微變了臉色。
太守吳逢山舉着筷子的手一抖,小心翼翼看他臉色,壯着膽子解釋說,“昨日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夥盜匪,下官竭盡全力緝拿,這才下令關閉城門,也是防止有人乘亂脫逃,還望大人體諒。”
“哦?”言昱安用手指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就像敲打在吳逢山的心上,“不知那盜匪盜可有抓獲?”
他一句話就讓吳逢山啞了口,司倉李修賢的臉色也有些不自然。
吳逢山放下筷子,默了會兒,才磕磕絆絆說,“尚未抓獲,下官已經加派人手,料想城門關閉他們也插翅難飛。”
“那押運糧草的車馬何時能取道過境?”言昱安忽然擡起眼,裡面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令吳逢山渾身一凜,後背冷汗直冒。
昨日關閉城門是一時沖動,事後便覺出不妥,他完全可以在城門口加派人手攔下進城的流民,根本不用得罪這位世子爺,如今不光設宴賠罪不說,還得解釋清楚來龍去脈,這怕不是個好糊弄的主。
吳逢山想了想,立即陪了個笑臉,“下官明日便可打開城門,隻不過,為防止有人混進流民中作亂,暫時不能放流民進城。”
司倉李修賢看這情形,心裡自然也明白其中關竅,連忙打了個圓場,“吳大人昨日捉拿盜匪忙了一天一夜,今早又親自出城迎接世子爺,屬實不易,還望世子爺多多見諒。”
他的話倒是輕巧,将吳逢山下令關閉城門,延誤糧草押運的事閉口不提,卻又單說是如何盡職辦差,敬重上官,倒是叫言昱安不能摘他個錯處來。
言昱安笑着看了他一眼,“既然說了明日開城門,不會耽誤我押運糧草的差事,那我便沒什麼可擔憂了。倒是另有件事,恐怕還要勞煩吳大人了。”
吳逢山愣了一下,臉上很快又挂上笑容。
好不容易暫時将那事遮掩過去,若是能趁機籠絡住這位世子爺,那也是好的。雖說天高皇帝遠,朝中沒有權貴提攜,他這樣的偏遠地方官難有出頭,可誰還沒有個高官厚祿的神仙美夢呢。
想着,他心裡不禁一熱,望着言昱安的眼神越發恭敬熱絡起來,“世子爺盡管吩咐便是,下官必定竭誠效勞,讓世子爺滿意為止。”
“言某自幼多病,但凡所到之處都會重金尋找名醫。”言昱安眯了眯眼,唇角微勾,認真地看向吳逢山,“勞煩吳大人明日在城中貼榜,替我搜羅良醫入府為我看診。”
吳逢山和司倉兩人互看一眼,随即都笑着點頭應下,兩人懸起的心這才算終于安穩落地。
等到酒宴散了,言昱安被引到一處院落安寝。當他解開衣襟,臨窗而立,正望着天邊明月時,床帳裡傳來一個嬌柔帶怯的女子聲音。
“大人,夜深了,何不早些歇息?”
言昱安因飲酒而泛着熱氣的臉,忽然就沉了下來,他眉頭微皺,頭也不回地吐出兩個冷冷的字,“出去。”
床帳裡的女子慌亂地掀開簾子,一張俏麗的小臉寫滿了驚恐。在看清月光下那白衣翩翩,恍若神仙的身影,她的臉騰地紅了,抓住床帳的手微微顫抖着,卻是舍不得放開了。
繞是隔着些距離,那一刹,便覺漫天的清輝全都凝聚在那個男人身上,就連月亮都顯得黯然無光。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顯出些嬌媚來,“大人,奴婢是……”
“讓她出去。”
沒有給她再說下去的機會,幾乎是言昱安話一出口,眨眼間從窗外躍進一個護衛,悄無聲息地将她劈暈扛了出去。
言昱安自始至終都沒回頭,連看都沒有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