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口中的狗官,竟是言昱安!
陳英轉頭看向言昱安,這時候的他,俊美無匹的臉上神色淡淡,卻偏有種風光霁月的坦然氣度。
陳英望了他一眼,心也平靜下來,轉回頭看向女刺客,“你可知他剿滅匪寇,廣開義倉救了多少流民性命?”
“明明是你們這些人是非不分,濫殺無辜!”
陳英還未開口,一道清朗的男聲便先說了,“我言某從不枉殺一人,手底下也從無冤魂。”
言昱安緩步走過來,站在陳英的身旁,有意将她擋在身後。他皺着眉,沉聲說,“你若是受人蒙騙跑來尋仇,隻要誠心悔過,我便可放你一條生路。”
“沒人指使我,從鹿鳴寨被圍剿那天起,我就立誓要殺你,為我夫君報仇雪恨。”
女刺客咬着牙,一字一句說,“我們雖為山匪,卻從未殘害百姓。甚至還收留那些投靠寨子的流民,給他們一條活路,我們究竟何罪之有?”
一想起鹿鳴寨被官兵圍剿時的慘烈畫面,她便恨入骨髓,情緒失控地低吼着,“我夫君不過是去葉城采購藥材,竟被你們當街殺害,你們都該死!統統都該償命!”
憤怒的喊罵聲到這裡,女刺客深吸了口氣,恨不得眼裡能射出刀子,将面前二人三刀六個洞,當場捅死才能解恨。
言昱安眯着眼,嘴角沉了下去,“霍達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男人。”那女刺客梗着脖子,瞪向言昱安,“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俠肝義膽,幫扶弱小,竟死在你這個狗官手裡。”說完她情緒崩潰,失聲痛哭起來。
陳英一怔,她扯了下言昱安的衣袖,與他對視一眼後,便走到女刺客面前。等到哭聲停歇,才開口問,“那個霍達鷹鼻深目,長得可有幾分像北狄人?”
聽到這話,那女刺客猛然擡起頭,盯向陳英,“你見過他?”
陳英垂眸平靜地說,“那日我剛進葉城,就被他打暈擄走,若不是官府營救及時,我險些就要命喪他手。你竟然還要替他報仇?”
此話一出,女刺客頓時瞪大眼睛,竟是有片刻的失神。但到底堅信男人曾對她說的話,雖心底不是沒有過懷疑,但她仍舊急聲辯解,“他說過的,那些女人都是自願跟他,他隻是可憐她們。他不會這麼做的,一定是你,是你在撒謊!”
陳英看出來她眼底的驚惶,心裡瞬間明了,她怕是對那霍達的惡行一無所知。便擡眼看向她,認真地說,“你可知道霍達這些年一直與葉城太守吳逢山官匪勾結,私吞朝廷赈災銀錢,驅趕流民出城,緻使城外那些流民挨凍受餓,無家可歸。”
久久不見她動靜,陳英不由又逼近一步,“官府從鹿鳴寨裡繳獲了上萬兩白銀,全部都是官銀,是朝廷撥下來赈濟葉城百姓的救命錢。”
這一下,女刺客完全呆住了,在陳英緊緊盯視的目光中,她的神情變得茫然,“那年我失手打死了賭鬼丈夫,公婆和族人要将我沉塘,是他把我從冰冷的河水中救上來。”
陳英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段過往,她忍不住打斷說,“你終究是看錯人了。”
女刺客閉上雙眼,兩行淚水無聲滑落,許久她才深吸口氣,睜眼看向陳英,“不,是他讓我重活了一次,也是他讓我明白,女人原來也能像男人一樣潇灑的活着,一生悲喜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便是落草為寇,背負世俗的罵名又如何?我從未後悔,能這樣放肆地活過一回。”
“他于我,永遠恩重如山。” 一語畢,她猛然咬破舌頭,自盡而亡。
誰都沒料到女刺客會這般決絕,她最後一番話,就像一場夢魇連日糾纏着陳英。
陳英夜裡睡得沉,像是跌入一個無邊黑洞裡。夢境中女刺客看向她的目光,化作一束白得刺眼的光芒,籠罩在她身上,無論她如何躲避,始終都逃不出那束光。
耳邊更是反複響起女刺客最後說過的話,“像男人一樣潇灑的活着,一生悲喜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這句話,就像一道符咒,印刻在她腦海裡。
言昱安為了讓她安心養傷,便下令在此地多停駐幾日,又派人将這一路尾随而來的流寇肅清幹淨。為防止陳英睡覺時翻身碰到傷口,他更是一連幾夜守在陳英床榻邊。
清晨時陳英睜開眼,就看見言昱安手肘支在床沿上,手背撐着額頭就這麼睡着了。她沒有驚擾言昱安,而是蹑手蹑腳地起身,簡單收拾後披着言昱安的鬥篷,便悄悄出了營帳。
她單純的隻想出來透透氣,可是不知不覺就走到河邊一處土丘旁,那是女刺客的墳茔。
不遠處的河水無聲流淌着,河面泛起碎金般光芒,陳英正望着這座孤墳愣愣出神,耳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還沒等她回頭,孫承光便從腰間解下皮囊,先是自己灌了一口,随即又往墳前灑了些後,收起皮囊,頭也不擡地說,“原想給她立個碑的,可一想連她名字都不知道,便也就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