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齒間吮吸到鹹澀淚水,言昱安渾身一僵,隻覺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急促呼吸間心口像針紮般生疼。
緩緩松開了手,言昱安便對上一雙漠然空洞的眼眸,裡面沒有一絲情動,有的隻是山寒水冷般的寂滅。
“回京後,言大人打算如何安置我?”
“是了,堂堂侯府世子爺未娶妻就先納妾,應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若是擔心将來議親被嶽家挑眼,不如置辦一處外宅先将我藏起來,等到大人娶妻後,再領我進府叩拜主母也是一樣。”
她語調輕緩,卻未曾覺察到她每說出一個字,面前男子眼神就黯淡一分。
話音落下後,屋内卻是一靜。
昏黃燭光落在陳英淚水斑駁的臉上,竟添了幾分淩冽的凄豔美感。
她還想着要再說點什麼,卻未曾料到,言昱安忽然說了句不相幹的事,“你父親的事,我并非有意要瞞着你。”
陳英微愣,抿着唇半晌才說,“不論如何,你幫我查到父親消息,是我該謝謝你的。”
明明是隆冬時節,卻不知從哪飛來一隻灰撲撲的蛾子,先是繞着暖爐上下撲騰,像着了魔般始終不得其法。然後竟是調轉方向,直直撲向燭台。
火光閃動一瞬,飛蛾便直直跌落在燭台下,在火光照不到的陰影裡,那殘破的翼翅顫了顫,最後一動不動。
陳英默默凝視許久,忽然又開了口,“面對如你這般的郎君,這世上恐怕沒有哪個女子不會動心。哪怕是失身于你,對我而言卻是心願得償,我并不後悔。”
言昱安眸光沉沉,燭光照亮他半邊側臉,勾勒出一道若明若暗的光影。他眼底情緒翻湧,一時複雜難辨,聲音澀然道,“既如此,你為何……”
“若是我答應做你的外室,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孩子?不用計入侯府的子嗣,隻單單屬于你和我的孩子。”陳英紅着臉,打斷他的話。
言昱安心頭大顫,定定地望向她。
在對上那雙滿含期盼的,淚光閃閃的美眸,他終是輕歎一聲,聲音滞澀道,“好,我答應你。”
陳英心頭一喜,下意識仰頭看向他。
她沒有想到,他會這般輕易答應她所求。也是了,于他而言,不過是允她生下一個擁有他血脈的孩子,而他将來會有妻妾為他誕育更多子嗣。她的孩兒除了血脈,甚至都不必繼承他的姓氏,也無需受侯府半點恩蔭教養,那是一個完完全全隻屬于她的孩兒。
這麼說來,即便是此生不嫁人,她也不會孤苦伶仃。
即便是将來言昱安娶妻生子了,她甚至都可以帶着孩子離開京城,尋一處安身之地,再以孤兒寡母的身份自立門戶了。
這麼說來,即便她此生不能與他長相厮守,他也是默許了?
陳英越想越是欣喜,也越覺得心中有愧。好半晌,她垂下眉眼,輕聲說,“于我是不打緊,但你還有仕途名聲,這一路上我還是扮作小厮,至于回京後要如何掩人耳目,我們還得另尋辦法。”
饒是應了她所求,可涉及他名聲,陳英還是不忍心損了他的清譽。
這時候,言昱安雙手撐在桌上,緩緩站了起來。
見陳英眉頭微擰着,正陷入沉思,他垂眸掩去眼底黯然,忽然擡頭一瞬不瞬地看向陳英,聲音沉緩且溫柔說,“阿英,甯可要一個我的血脈的孩兒,都不肯與我白發相守。莫非将來打算去父留子麼?”
這一問太過突然,也太過洞悉無遺。
明明還在思索着如何顧及他的名聲,他卻是冷不丁反将了她一軍,将她那點隐秘心思一語道破。
陳英僵了僵,瞬間漲紅了臉。對上那張俊美無俦的面容,她的目光不自然地遊移了。内心一陣慌亂過後,她最終還是低眉斂目,咬緊唇瓣一聲不吭。
言昱安仍在看她,默了會兒,他輕歎一聲,朝她伸出了手。
指腹輕撫過她微紅的面頰,他唇邊漫上一絲笑,這一笑溫煦如陽,刹那間烏雲退散。
“真是個傻丫頭。”
甯肯做個無名無分的外室,都還惦念他的仕途名聲。他用手指刮過她的鼻尖,目光卻落在她被咬得嫣紅的唇瓣上。
手指一頓,然後緩緩下滑,微涼指尖在她唇瓣上來回輕碾,指腹上柔軟觸感,瞬間令他眸色一暗,渾身僵了一下。
不等陳英反應過來,他已不動聲色收回手,拂袖朝着門外走去。
可剛拉開門,涼風襲來,他突然喉間一緊,掩着唇低咳起來。
聽到他的咳嗽聲,陳英情不自禁,快步朝他走去,攥住他的一片衣角。
言昱安背脊一僵,回頭望向抓着他衣裳的小手,視線緩緩上移,落在眸光盈盈,滿臉擔憂的少女身上。
此時燭光飄蕩,滿室流光冉冉,光霧漫漫,壁影忽隐若現,他的身影似是鍍上一層金粉,不停變幻閃爍着,襯得那張雍容清逸的臉龐,那一襲白衣,愈發不食人間煙火,不染塵俗。
此刻,夜風吹卷他寬大衣袍,像一隻翩然欲飛的仙鶴。
撲面而來的寒風,頃刻将陳英吹醒,她望着眼前翩然若仙的男子,愣怔片刻後,蓦地又松開了手,然後悄無聲息地後退兩步。
言昱安始終沉默着,看着她一舉一動,“夜深了,阿英早些歇息吧。”
他覺察出她退縮時那股苦澀情緒,已經被他深深掩藏。他穩了穩心神,然後頭也不回地踏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