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他代入得極快,“那就怪自己認人不清,自己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他。”
她做鬼沒成,做了人。
楚玥心想,還不如自己上輩子做鬼擾他,這一世光是自己記起來,他卻什麼也不記得了,還性情大變。
他手上力道很是舒适,她躺在躺椅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謝銜星感受到她均勻的呼吸,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洗完之後又用棉巾将水吸幹淨,将人抱回到床上,自己又靜悄悄去洗浴了一番,熄了屋内的大燈,睡到躺椅上了。
她這兩日夜間總是時不時聽見咳嗽聲,尤其是後半夜格外明顯,被吵醒後,決定想個法子。
上一世他也有咳疾,喝了副湯藥就好了,楚玥決定還是試一試這副湯藥。
被吵醒後左右睡不着,她掀了被子下床,悄悄開了屋門去找琉璃玩。
一人一貓一小院,一星一月一墨夜。
她蹲在池塘邊,膝蓋抵着肩膀,琉璃翹着尾巴蹭着她繞圈圈,最終在腳邊坐下,影子狹長。
楚玥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自言自語:“你為什麼叫琉璃呢?”
明明是一隻三花貓。
“正天上,琉璃萬頃,月華如水。”
一道略帶沙啞的男音從身後傳來,她側肩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目光本高望,随着他在自己身邊蹲下而平視。
“取名字的時候,正好是入夜,當時月光皎皎,萬裡無雲。”
“你什麼時候醒的?”她問道。
謝銜星順着琉璃後背一直撫到尾巴,“你開門的時候,你呢?”
她直言不諱:“你睡覺咳嗽,我被你吵醒了。”
“我睡覺咳嗽?”他還是頭一回知道。
楚玥繼續添油加醋,“你自己不知道麼?咳得特别嚴重,我昨夜就沒睡好。”
“才知道。”他回道,“我沒和别人一起睡過覺。”
這句話傳到她耳朵裡,橫豎不正經。
他試探問道:“這是病嗎?”
“是啊,不治之症。”
謝銜星顯然被吓了一跳,沒想到聊着聊着給自己聊出絕症來了,但他也沒放在心上,“無礙,死不了就好。”
楚玥擡眸望着他,“你還怕死?”
他回望,眼神似水,聲音溫柔:“我覺得我還不該死。”
他不怕死,但死,就要死得其所。
她深吸了口氣,收回目光,撐着膝蓋站起身,微微擡額望天,語氣悠然:“謝銜星我餓了。”
“現在?”
“嗯。”
謝銜星算了算,她确實有一天沒吃飯了,“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糕點。”
“我不愛吃甜的。”
“那就拿鹹的。”話落,他就站起身繞過池塘離開小院。
她目送他離開,心中萬千思緒亂湧。
自己究竟是恨這張臉?還是恨那顆百年前早已死去的心?
多重聲音在腦中回蕩,擾得她心煩,看着空落的小院院門,轉身回床睡覺了。
廚房剩下的糕點并不多,謝銜星揣了幾個綠豆糕回到小院後發現空無一人,加快步子回到屋内,借着門外透進來的月光,看向床上人。
耍我?
他朝嘴裡塞了個綠豆餅,心裡罵罵咧咧也去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謝銜星一切照常,楚玥也醒的早,剛在床上坐起身就看見他将早飯端進來。
早飯間,她先開口:“我今日要出去一趟。”
“你的手還沒好。”謝銜星吹了吹熱氣,把勺子遞過去。
“我先放林學文幾日,今日我要去藥鋪。”她說完含住勺子,喝了一口粥。
“嗯。”他今日帶的是炊餅,表層酥脆掉渣,将白粥放下,連同碗碟将炊餅一起送到她嘴邊。
她咬了一口,渣子剛好掉進碗碟裡,唇瓣上還留有一些被她用舌尖舔掉。
“謝銜星,你照顧人的本事都是從哪兒學的?”
他又端起粥:“我娘身子骨弱,每次生病的時候,我爹就這麼照顧我娘,他不讓我插手,我就隻能在旁邊看着。”
楚玥不禁想起自己的阿爹阿娘,眸色黯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謝銜星開口問她:“楚玥,秦硯之判定楚家罪名的證據是什麼?”
“一張鹿皮紙,說是我父親與北羌定下的糧食商契。”
“那糧食可知道出處?”
“正是林家糧莊。”
謝銜星心想果然與自己猜得大差不差,“北羌荒蕪,糧草對他們來說最是短缺,所以他們才需要向别處買糧,你可知備糧就意味着什麼?”
“打仗。”楚玥回道。
“不錯,我懷疑你阿爹正是知道了什麼,才被林學文和秦硯之盯上,你查過錢莊嗎?”
她不是沒想過從錢莊入手,隻是就算林家在裡面借了賬,也不能說明什麼,全長安城就一家楚家錢莊,他也隻能來楚家錢莊借賬:“每日來錢莊借賬之人無數,賒賬之人也無數,錢莊隻會追究逾期三年的錢款,全長安就楚家一家錢莊,就算他們近期來借過賬也查不出什麼。”
“一塊荒田,若是從未耕種過的生荒需要三五年才能種粟,就算是熟荒,也需要一兩年才能恢複肥力。”謝銜星抛出引子,觀察着她的反應。
楚玥眉頭微微皺起,林家既要維持生意,又要多出糧食偷渡給北羌,若是開墾荒田,購買荒田就需要出錢給地官署,長安城郊也是寸土寸金。
想到這,她上睫輕顫,吸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林家早在幾年前就向錢莊借款買了荒田,由于荒田所種糧食并未流通于市,而是送去了北羌,所以沒有餘錢還款。”
謝銜星見她看着自己,将勺子遞到她嘴邊,“這也隻是猜測,而且據我所知關隘對商隊的檢查一向不嚴,一來是怕耽誤通商時間,二來是有些商品昂貴,這也是他們選擇假扮商隊的緣故,但是這次糧隊居然會被檢查出來,也有蹊跷。”
楚玥想得出神,喝了一勺粥,一直含在嘴裡忘了咽下去,還是謝銜星将勺子再次遞到自己面前,才喝了下去。
他出門前囑咐道:“帷帽在衣櫃下層,今日出門多加小心,你手上的傷沒好,若是察覺有異就直接跑。”
“不用你說。”
她打開衣櫃挑了件雪青廣袖垂絲裙,外面加了件胧煙披風。
将頭發挽起戴好帷帽,她走到牆邊,接着磚縫輕跳上房頂,四下看了看,趁着沒人從屋頂躍下。
這個時節,驕陽照人,長安城裡不少女子都帶着帷帽,她混在裡面也不奇怪。
路過一處布告欄時,幾道雜音傳到了耳中。
“真是想不到啊,這楚家老爺居然會幹這種勾當。”
“可不是嘛,這人啊,一旦有了财就會忘了本心呐,這世道,誰能拒絕權力?”
“害,我估計啊,之前在長安做的那些善事,怕不是做賊心虛呦。”
聽了這些話,她本想裝作不在意,可心裡還是難受。
“你說誰敢去拍那罪賊留下的地皮啊。”
楚玥停下腳步,站在他們身邊。
“诶,你可别說,我看那布告上劃得地段可是好地段,還隻是個空地想幹什麼都行,指不定會被哪個老闆看上建個宅子呢。”
她又回到布告欄前,找着有關地皮拍賣的布告,果然在左上角看見地皮署的布告:
奉聖谕處置叛賊楚江舟充公田産,依《大榭律疏·田産掌》今将京畿郊外一處三十畝良田公拍于衆,季夏朔後十九巳時在萬珍樓擊雲鼓開拍,凡長安百姓皆可竟之。
季夏朔後十九,就是明日。
楚躍看向附圖,輿圖上圈出标記的地方正是阿爹留給自己的那塊地皮。
自己隻讓竹青轉了藥鋪,卻漏了這塊地皮。
她站在原地正在想法子,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肩膀,沒站穩向前踉跄,鈍痛從肩膀蔓延,她下意識回頭,卻撞上了林鶴川的眼神。
林鶴川朝身邊的傅金說:“傅金,你先去追。”說完向楚玥走去。
隔着櫻紗,他看不清面前女子的面容,“驚擾到姑娘,多有得罪。”
楚玥盯着林鶴川向自己一步一步走進,又聞見一股玫瑰水的味道,林鶴川之前見過自己,雖然隻有一面,以防萬一她還是裝個啞巴,正欲搖頭,耳側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鶴川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