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宮,庑廊下。
春風拂面,本該醉人,隻是前夜宮變驚破了宮人的膽,阖宮上下不敢多作一聲。
愁雲慘淡,籠罩了三宮六苑十二司,連吹在面上的風都格外蕭索。
皇帝負手而立,手心裡握着一把他曾經送出去,最終又回到他手裡的匕首。
宇文鴻從外面匆匆進來,眉頭擰在一起,已經皺出幾道深深的刻痕,他深深拜倒:“戾太子已經按照陛下的安排收殓,後日卯時從南門出,葬儀一切從簡。沿途和送葬隊伍裡的暗衛已經埋伏好,隻等皇後現身。”
皇帝點頭:“隻能這樣,且看皇後是否還念母子之情。”
他語調極沉,隐含一分諷意,分明是不覺得皇後會出現。
宇文鴻垂頭不語。
“你說,皇後是會逃出燕都,還是藏在我們眼下?”皇帝問,字斟句酌,似乎已經思量了很久,“雖然你們都說皇後會逃,但我總覺得她不服輸,她一定會等待時機,找我賭最後一把。”
宇文鴻和衛國公鬥得多,卻很少和皇後交鋒,現在想起皇後也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一個端坐在寶座上,戴十二金鳳冠的女人,她的性格更是無從論起,隻好繼續沉默。
皇帝也想起這是問錯了人,微微一哂:“如果葬禮不出現,就往她前些年經營的善堂裡細搜。北漠如何?”
宇文鴻起身道:“北漠人詭計多端,逃了那個少司祭,少将軍背後中了一槍,叫他們搶了回去,如今不知死活。
他們逃離的安排很有章法,借用了各處間人的渠道,這決不是一日之功。他們早有異心,即使沒有皇後作亂,也會趁着聖壽作亂。”
皇帝道:“祖宗幾代耕耘,開疆拓土,到如今,除了北漠,其餘小國皆不足為慮。我早有打算,一旦收攏權柄,就要秣馬厲兵揮師北上。
北漠也清楚這一點,他們昨夜跟着皇後作亂,就是要攪混這一池水,好為他們占得先機。”
宇文鴻提醒:“危星閣提回消息,北漠大軍整裝待發。”
皇帝說:“早知有這一天。點檢東、北兩大營,叫兵部戶部準備糧草,嚴加防範。”
宇文鴻:“是!”
說完了正事,秦岷終于忍不住問:“有鹭娘和小易的消息嗎?”
宇文鴻沉默。
秦岷阖眼,手中攥緊了烏黑的匕首,虎口微痛:“還沒有他們的消息嗎?”
宇文鴻勉強答道:“招貼的畫像沒有人來指認。今天才搜了東半城,明天搜完西城,或許會有結果。”
皇帝歎氣:“告訴劉緒,不搜西四坊,先搜酒樓客棧,再搜這兩個月來新租出去的整潔小院,還找不到,就找我拿一紙手書,去搜燕返閣。鹭娘說是不愛奢華,其實忍不了髒污,也不肯暫時委屈了自己。”
宇文鴻心道有理,答應下來。
皇帝又道:“她家傳寶刀一定随身攜帶,哪怕用布帛纏了,那麼長的物件也顯眼。再加上這一條。”
宇文鴻幹脆利落地點頭:“是。”
樁樁事情千頭萬緒,既然已經和皇帝禀明,他就要離開再去安排,皇帝卻突然叫住他。
“昨夜動亂無眠,把事情安排下去你就回府歇一歇。”皇帝格外體恤,話裡又有幾分怅惘,“宇文,你我都不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了。”
宇文鴻不由一怔。
十年前的初見恍如舊夢,他由秋白鹭引薦,在放鹿莊見到了劍眉星目,豐神秀逸的秦莊主。
宇文鴻看向愁眉深鎖的帝王,忽然長歎了一口氣:“她既然是自己走的,心裡一定有成算,不會出事。隻要人沒事,山長水遠,總有相會之期。說不定哪天,她的氣就消了呢。”
皇帝沉沉地盯着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擺擺手叫他走。
宇文鴻走了。
皇帝看着宇文鴻的背影消失,忽然喃喃道:“他也許知道鹭娘在哪裡。”
皇帝扶在青漆的柱子上,疲憊地想:也許隻是知道她打算去哪,也許隻是……但他們是朋友,宇文不會出賣她。
宇文鴻說,也許哪一天她氣消了就會回來。但秦岷知道不會。
鹭娘性情潇灑,既然走了,怎麼肯再回來?他勉強困住她十年,但……
他已經決心放她走了!
他隻差一點就能下定決心,她卻不肯和他好好談一談,不肯等他安排出宮,就這樣絕情地離開,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
皇帝看向屋檐上一隻麻雀,它停息在琉璃瓦上,回頭梳理自己的羽毛,忽然一陣風起,就乘着風飛去了。
皇帝盯着小麻雀消失在春風和樹影中,倦怠之色終于從眼角漫溢出來,凝成一滴透明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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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返閣,訴衷情。
本要去找馮瑛俠,卻先被天市截住,中年文士匆匆而來:“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