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聽……”
“你以為我為什麼這麼晚才來?”
曲明因想過季時岸可能不會來看他,哪怕是最後一面,就因是最後一面。
明知是無能為力的“必死局”,他還來做什麼?來向他認錯、認輸?來傷害他,對他發瘋?來和他相擁而哭,祈求奇迹發生?
來或不來,哪個選項都不是完全如他所願,都成了偏向于哪一方的妥協。
他不想失去主動選擇的權利,不想被他以愛之名,以死之名困住。
曲明因目光堅定地看着他:“我隻在意你來了,我等到了你,這就夠了。”
“蠢。”
“就你聰明!”
季時岸從一旁拿起一個藍色水盆接了一盆溫水,将毛巾打濕、擰幹,溫柔耐心地給他擦着雙腳。
曲明因連腳癢都忽略了,偷笑着說:“眼前的你還是我那冷情殘忍、心狠嘴毒的愛人嗎?”
“不是。”季時岸難得惱羞成怒,把毛巾扔回盆裡,“自己走回去。”
“那你不就給我白擦了嗎!”
“自己穿好拖鞋回來洗一遍。”
“我不!”
眼看他拉開距離,作勢往外走,曲明因慌忙扒拉着他的肩膀往他身上撲,差點因為手滑撲街。
季時岸及時擡手接住他,托着他的屁股,他趁機纏緊他,四肢并用,化身為粘死在他身上的兇萌樹袋熊。
“你别想擺脫我!”
“啧。”
“我要去窗邊看月亮。”
季時岸把曲明因抱回病房,抱到沙發上坐下,把微擋視線的窗簾拉扯到一旁。
窗外一輪殘月高挂在天幕上,散發着穿透朦胧雲霧的皎潔白光。
一條靜默的河将醫院和高樓大廈隔在兩岸。對岸車水馬龍,萬家燈火閃爍,人人随心揮霍着時間與金錢。
這邊局部清靜,局部嘈雜,不能相通的悲歡正在同時上演。生與死隻有一牆之隔,隻在一念之間。
牆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走着,既是在記錄着某些生命的倒計時,也是在記錄某些新生命的開始。
季時岸從風衣兜裡摸出一個藍牙耳機給曲明因戴好,接着摸出手機,将兩個設備連接,點開音樂播放器。
眼看這一連串動作,他瞪大圓溜溜的眼眸,驚喜地喊着:“原來你這幾天在寫新歌給我!”
“我在吃喝玩樂。”
“嗯嗯嗯,我信了……”
曲明因開心地湊到他臉上胡亂親了好幾口。仿佛從一條冷血蛇異化成一頭薩摩耶,驚喜得不知所措,隻能靠親親親表達滿心的愛意。
季時岸一巴掌擋在他的小V臉上,阻止他繼續發癫。他順勢親咬他的手心,還用舌尖來回舔.舐挑釁他。
他用手指捏住他的舌頭往外拉,奈何太滑膩,給它滑脫了。他又得意地一口咬住他的指尖,故意用牙齒來回碾壓。
直到耳機裡傳來空靈的旋律,曲明因蓦然停止折騰。
眼前仿佛出現一個他為他量身定做的“桃花源”,不在山谷裡,在一處島嶼上,有一支溫柔冷情的季風總會按時到訪,适時離去。
他感受着它,如一隻手時而輕緩地拂面,時而急躁地推他,讓他哭笑不得,又為它着迷,舍不得與它分離。
島上遍地綠草鮮花,争奇鬥豔,芳香四溢。一條漂亮小白蛇盤縮在一塊石頭上賞花,一頭帥氣的雪豹趴在一棵綠樹下睡覺,它們能夠同處此地純屬機緣巧合。
過了一會兒,帥中帶憨的雪豹小跑過來,一颠一颠的,步伐輕快,伸出短而粗壯的前爪扒拉小白蛇。
氣得它一口咬上它的爪子,根本咬不動,還被它用豹尾巴尖尖得意地輕拍它的小腦袋。
小白蛇被拍得頭暈眼花,惱羞成怒地偏頭躲開,沖它兇巴巴地吐蛇信子。然後蛇形走位,一溜煙兒似的,順着一排石闆路溜入木屋裡。
它在屋裡四處尋找,找到一隻團在窗台上假寐的純白緬因貓,美麗又腹黑。它睜開眼睛,居高臨下地睨着它,優雅慵懶地晃了晃漂亮尾巴。
背後的暖陽給它身上渡了一層美好的柔光。
小白蛇爬上窗台,攀上它的身體,纏上它的脖子,纏了一圈又一圈。小腦袋湊到它尖耳朵旁邊瘋狂地“嘶嘶嘶”,氣憤地說着一連串隻有它懂的古怪蛇語。
腹黑貓歪頭看着它,故作無辜疑惑地反問它:“Excuse 喵?”
小白蛇憤怒地一口咬住它的貓耳朵懲罰它,卻因舍不得咬傷它,被腹黑貓找到反擊的好時機,反過來一爪子按住它,一口咬住它的七寸。
尖利的爪牙紮刺着脆弱蛇皮,疼得它直吐蛇信子,柔弱無助,可憐巴巴。
腹黑貓撒完氣,松開爪牙,溫柔地為它舔.舐傷口。舌苔帶刺,讓它痛并快樂着,心甘情願地承受着,主動探過去親吻它的耳朵。
一隻戴着金絲邊眼鏡的清俊猞猁正在工作,觀察到它們的有趣互動,在病曆上寫下“依靠雙向奔赴的折騰,雙方病情皆有好轉”。
……
整支曲子就是如此奇妙輕快,呈現一個籠罩童話氛圍的桃花源。
曲明因沉浸其中,忘了一切。墨玉似的眼眸悄然落淚,似喜似憂,難辨深意。
曲子尾聲是一段随意美妙的輕哼,引入《楚門的世界》那段經典台詞——
“In case I don't see you, good afternoon, g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假如再也見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曲明因哭得忘我,季時岸卻不慣着他,突然摘下他的耳機,連同手機塞回兜裡。
他受驚,回過神來,擦了一把眼睛,抱着他的腰搖晃他、央求他。
“你幹嘛呀!我還要聽!”
“隻能聽一遍。”
“你怎麼就會這樣故意折騰我啊!”
“你自找的。”
他質問得崩潰尖刻,他回答得笑眯眯。
曲明因撲進季時岸懷裡,把臉貼在他的頸窩裡,放肆地哭給他聽。一串又一串的熱淚鑽入他脖子裡,打濕他的衣領。
他溫柔地撫摸着他的後脖子,低頭親吻着他頭頂,清香撲鼻。順着他的頭發一路往下,親吻他的額頭與眉眼,親了一嘴苦澀的眼淚,他卻為此得意高興。
第一次看曲明因哭,季時岸就說他好會哭,更想花式欺負他,看他能哭出多少種漂亮模樣。
他知道他不愛哭。
在很多人眼裡他就是古怪陰狠的小毒蛇,隻有他把人折磨得痛哭流涕的時候。
可他在他面前輕易就哭,變着花樣哭給他看,隻因受到他的偏愛,隻當他的漂亮蠢貨。
這又何嘗不是他給他的偏愛?
季時岸從小就不缺人愛,但很缺由他主動選擇的、隻屬于他的偏愛。
看似深愛他的媽媽在愛人和兒子之間二選一時,從來不是選擇他。
也不用聊毒蛇父親的偏愛了,但凡他再多愛他幾分,他就真被禍害死了。
旁人更是給不了他想要的偏愛。
于是,季時岸冷情克制,将想要的“偏愛”看作可有可無,從未刻意尋找過。
曲明因卻帶着它貿然闖入他的生命裡,猶如一條小毒蛇纏緊他,病态兇萌,至死不肯放過他。
真好。
非要自投羅網,送上門來給他玩,那他就欣然接受了咯。
隻是他沒料到,他的毒素裡含愛量極高,真要把他緩慢毒殺了。
兩人的唇又一次緊貼在一起,唇齒交纏,溫柔缱绻。
季時岸的舌頭探入他口中,逮住他的溫軟舌頭,與他纏鬥在一起,你進我退,纏得難分難舍。
玻璃窗上映出兩人親昵擁吻的姿态,正如兩塊不完美的碎玉鑲嵌在一起,完美契合,沒有縫隙。
長吻結束後,曲明因趴在季時岸肩頭上,大口喘息,小聲詢問。
“曲子叫什麼名字?”
“等你取。”
“那就叫,《明日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