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睜不開眼睛?
那人的話循環播放了上百遍,引導他逐漸恢複思考能力。同時又像把他的腦神經紮得千瘡百孔,密密麻麻的痛感讓他承受不住。
最初的驚喜消散無影,他隻覺得是要命的緊箍咒折磨着自己。
“你到底是誰啊!我聽到了,别念了!”
“我的頭好痛啊!我不想聽了!你煩不煩啊!”
“我讓你别念了!季時岸!”
那個仿佛用刀一筆一劃地刻在他心上的名字,被他嘶喊出來。
與此同時,大屏幕上的畫面瞬間消失,屏幕莫名碎裂成片,轟然崩散。
“病人意識恢複清晰,腦複蘇成功……”
此話一出,手術室裡所有醫護人員長舒一口氣,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下一步工作。
此時已是下午1點鐘,秦問殊和楚雲淮踩點回來,将一份煎餅果子和牛奶遞給季時岸。
他接過來咬了一口,嫌棄地說:“味道不好。”
楚雲淮調侃他:“有得吃就不錯了啊大少爺,你還擱這兒挑上了。”
秦問殊把黑卡還給他,并問:“手術進行得怎麼樣?”
季時岸艱難地吞下食物,将卡塞入兜裡,随口回答:“簽了病危通知書。”
楚雲淮的笑容僵在臉上,雙手緊緊地捏成拳頭,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秦問殊溫聲說:“這種難度極大的手術,讓家屬簽一份病危通知書應該算是常見的流程。”
“也許吧。”
季時岸随口附和,繼續吃着食物。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他嗎?”沉不住氣的楚雲淮開口問他。
“我說我擔心死了,會讓你感到理解和放松,會讓他的手術迅速結束嗎?”季時岸語氣刻薄地反問他。
楚雲淮聽在耳裡,分辨不出來他到底有多擔心,但能模糊地感知一個要命的結論——季時岸希望這場手術盡快結束,哪怕是以曲明因的死亡作為最終結局。
這樣一個人,真的值得愛嗎?一定要去愛嗎?
季時岸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發現他此刻的茫然困惑神情,就如11年的自己看着季語慎一樣。
原來自以為清醒冷靜的他們,在這種時候就是旁人眼裡難以理解的神經病啊。
正常人都會選擇遠離和放棄神經病,隻有深情的蠢貨才會主動靠近,才會糾纏不休,才會為此付出慘痛代價。
“你媽媽當時沒有這樣躺在裡面嗎?”季時岸故意揪着楚雲淮的痛點發問。
“沒有。”楚雲淮坦白地回答,“她因失血過多死在浴室裡。”
“你當時在幹嘛?”
“我在看電視。”
“你怎麼發現她出事了?”
“有人打電話來找她,我去浴室喊她。”
“哦。”季時岸喝了一口牛奶緩了緩,繼續輕描淡寫地問他,“你看到她死前的模樣了?”
一直迅速坦白作答的楚雲淮陷入沉默。
旁聽他倆對話的秦問殊沒有開口緩和氣氛,隻是坐在兩人之間,算是依靠身形妨礙他們視線交鋒,起到了一定的緩和作用。
“是不是被吓得捂住眼睛,沒有看清?”季時岸繼續殘忍地追問。
“不是,我看清了。”
楚雲淮仰頭靠着牆壁,看着長廊頂上的燈,白花花得刺眼,讓他感到頭暈目眩,好似當時重現一樣。
“她穿着一條紅裙子,皮膚死白死白的,沒了呼吸和心跳,手腕上的血一直在往下滴……”
“你已經記不清她那一刻的樣子了。”季時岸無情地打斷他,并指出一個緻命結論。
楚雲淮如遭雷劈,猛然扭頭看向他,勉強越過秦問殊的輪廓,和季時岸冷酷的眼神對視。
他覺得他像一個看穿他心思的魔鬼,故意揪着他的痛點反複追問他,“痛不痛”“為什麼會痛”“真的有那麼痛嗎”。
“你以為你會把那一刻銘記于心,對每個細節至死不忘,現在才過去多少年,你就開始說得不清不楚了。”
活人對死人的悼念除了是因為愛,也是為了良心過得去,為了尋求自我安慰與解脫。
不是每個人都會深愛和銘記一個死人。
時間一長,所有死人都會被無情遺忘和放下,困不住任何人。
季時岸把喝完的牛奶盒子捏成一團。
“哥們兒也說句實話,沒人妨礙你做自以為深情的蠢貨,但不是每個人都會選擇這樣做。”
楚雲淮呆愣地盯着他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秦問殊冷靜地開口:“他确實病得不輕,但這就是他的選擇,對錯與否并不重要。何況他未必就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