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被燙傷的時候，最初的那一下往往并不是最疼的，先是麻木，直到沖水的時候皮膚才又再次燃燒了起來，大概是因為處理的有些晚了，哪怕塗上了藥膏都不管用，連五指稍微蜷縮一下都會帶動神經末梢，牽扯着她的太陽穴都跟着突突直跳。
繪麻敲門進來的時候，泷澤雪繪正坐在椅子上看她們學園祭裡拍回來的照片，姐姐一言不發的模樣難免讓她有些害怕，繪麻貼着牆緩慢移動了幾步，最後坐到了對面的床上。
說實話，她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好在來的時候朝日奈光非常貼心的提醒過她，說當姐姐在氣頭上的時候千萬不要和她對着幹，順着毛摸一摸，再搶在她開口之前多說幾句好聽的話，一股腦的把歉道完，等她被堵得沒話說的時候，火氣也很快就會下去。
雖然不明白光先生為什麼會把這一套道歉的流程練就的如此輕車熟路，但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還是信了，繪麻小心翼翼地瞅了泷澤雪繪的背影幾眼，深吸了一口氣。
“姐姐，學園祭的時候風鬥君其實沒有……”
“小千。”出乎意料的，泷澤雪繪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像是完全不生氣了似的，聲音有點輕飄飄的，就像是浮在雲彩中的一樣。
“在日升公寓生活，你喜歡嗎？”
繪麻沒有想到她忽然會問這種奇怪的問題，怕她因為風鬥的事對這裡意見太深，停頓了一下之後連忙說道，“當然喜歡，大家都很好。雅臣先生和右京先生都很照顧我，要先生和光先生也非常靠譜……”
她像是生怕姐姐會誤會什麼似的，喋喋不休地将十三個兄弟都誇了一遍，泷澤雪繪靜靜聽着，一直等她說完了，講累了，這才坐着椅子轉過來，端端正正地聽到繪麻說出的，“和大家在一起特别有家的感覺”這句話。
泷澤雪繪慢慢直起身子，長發立刻散了一背，垂眸凝視着面前滿臉局促的女孩。
……家麼？
有了這句話，她原先想确認的問題也便沒有了說出口的必要。泷澤雪繪不禁多看了繪麻幾眼，覺得孩子突然長大了，大到有些事情她還沒發現就已經無法觸及、無法改變。
“你能喜歡這裡當然是最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将照片輕輕放回桌面上，泷澤雪繪神色溫柔，淡笑着說道：“小千，明天你先去上學吧，等我中午下班之後帶你一起去醫院看看梓，他好歹也是病人，記得多帶些好吃的給他。”
可她真正想說的，卻不是這些。
泷澤雪繪慢慢撐着桌子站起身，走到衣櫃旁邊找出一條還沒有剪掉吊牌的絲巾，轉身遞給了她，“我還有些工作沒處理完，你先回去吧，要是睡不着的話再去找他們聊聊天也可以……”
她的确，需要一個人呆着，去想通一些事。
聽到姐姐下逐客令了，饒是繪麻也不敢再多留，更何況她從回來的時候開始整個人就不太對勁，那條淺紅色的絲巾被女孩攪在手裡，她想問問姐姐出了什麼事，可一直等到被送出門，她也沒來得及開口。
……
深夜的時候，房間的門鈴突然人被按響。
泷澤雪繪仰面躺在椅子上，因為太過出神而忽略了聲響，直到叮叮咚咚堅持不懈的響了好半天後她才擰着眉将臉擡起，心煩意亂的走去開門。
可門外候着的那個人，真有種讓她見了鬼的感覺。
“晚上好，我可以進去嗎？”朝日奈要一張笑眯眯地臉出現在她的房間外面，他的手還放在門鈴的按鈕上，大有一種不敲開門不走的架勢。
“不可以。”泷澤雪繪連應付他的心思都沒有，臉上沒什麼表情，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話就要把他拒之門外。
“哎哎，雪繪，别對我這麼冷漠嘛。”
誰能想到朝日奈要竟已經眼疾手快的把鞋抵在了門縫中，他環着胸，看起來卻沒有一點想要破門而入的架勢，反倒是繼續頂着張笑臉問道，“要一起出去走走嗎？”
“不去，我要睡覺了，你趕緊給我把腳收回去。”
泷澤雪繪越來越不耐煩了，對着伸進自己房間的鞋就是一腳，卻被早有防備的男人輕松閃過，甚至還趁着她重心不穩的時候又将門向外擴張了一些，連帶着半個身子都擠了進來。
“你……朝日奈要！”
面前的女性看起來簡直肺都快要氣炸了，朝日奈要見好就收後退了半步，腳卻依舊抵着門，不給她一點将自己關在裡面的機會。
“哎呀呀，我知道你剛跟我那不懂事的弟弟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可我這才剛回來不是嗎，你就算再生氣，也不能把怨氣發洩到我這種沒有參與紛争的無辜的人身上啊……”
這個沒正行的和尚也不知道突然發什麼瘋，竟不依不饒地纏到了她這裡來。泷澤雪繪收起情緒，沉默了幾秒之後終于像洩了氣一樣把門大打開，挫敗地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見她服軟了，朝日奈要立刻像是壞事得逞一樣勾起了唇，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從屋子裡拽了出來，“走吧，帶你出去玩~”
他聳聳肩，如是說道。
……
可這半夜出門遛彎，泷澤雪繪還是第一次。
甚至因為被揪出來的時候太匆忙，她都沒來得及換身衣服，隻得随便從衣櫃裡拿了件薄外套披上，權當做半夜降溫的保暖。
等他們兩個像做賊一樣從日升公寓出來，上車的時候，朝日奈要還提前紳士的替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泷澤雪繪卻盯着他，遲遲沒有動。
“……你有駕照？”
“為什麼這麼問？”
“之前沒見你開過車。”還以為他是專坐副駕駛的小白臉那樣的……
可朝日奈要關注的重點卻錯了，他的表情立刻變得非常受用起來，向後撩撩頭發，笑的揶揄，“沒想到雪繪醬竟然也在默默關注着我嗎，可真是貼心。”
泷澤雪繪猛吸了一口氣，連反諷回去都懶得，無言地坐了進去。
可搭讪被無視的朝日奈要卻依舊心情很好的樣子－－反正她就算逃避也沒用，誰讓今晚的時間還很長。
女性的心情卻微妙極了，身邊這個男人是朝日奈家數一數二難纏的類型，更何況他還不依不饒步步緊逼，像是想打破某扇看不見的門一樣，而且這隻是開始而已。
——所以她當初為什麼要答應他跑出來呢？
泷澤雪繪不禁啧舌，覺得後悔的要死，将車窗降下去一點，望着向身後飛快退去的夜景，有些出神。
“你不問問我們去哪麼？”朝日奈要單手握着方向盤，指節在上面有規律的敲擊着。
“啊，随便吧，”泷澤雪繪支着下巴，仍是用那種完全不上心的态度應付，“反正我的小命也不值錢，你想開到哪裡都行，隻是記得明天早上把我送回來，我還要上班。”
無情到這種程度，任哪個有好感的對象多多少少都會洩氣吧。
可是很遺憾，今天旁邊坐着的可不是什麼普通人。
“啊咧啊咧，這樣說還真是讓人頭疼呢。”朝日奈要微微側頭，邊觀察着她的臉色，故意說道，“明明答應了和我去約會，表現得卻非常像是局外人呢。”
聽着男人打過來的直球發言，饒是泷澤雪繪的眼睛也睜大了一些。
“說起來，你之前和小光出去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嗎？置身事外，對什麼都不上心……”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應該不是吧？”
在那個人的身邊，她似乎一直很放松才對。
“你不覺得在你嘴裡朝日奈光的名字出現的次數太多了麼，要是這麼在意他，幹脆直接把他叫出來好了。”泷澤雪繪頭痛至極地看了他兩眼，過了一會兒，她才放下抵在太陽穴的手，又平淡地吐出一句：“所以呢，現在要去哪裡？”
男人的眼睛因為疑惑而不斷眨動，泷澤雪繪歎了口氣，無奈繼續補充，“約會，要做什麼。”
話音剛落，汽車很明顯的向側邊滑了一下，朝日奈要連忙穩住方向盤，顯然被她這出乎意料地回答嗆到了，雖然很想問一句她說的是真的假的，可當他轉眸看向身邊這個女人的時候，她的眸中并無絲毫對他的特殊情意可言，卻依舊可以面不改色地說出遷就他的話。
朝日奈要不禁苦笑一聲，他倒是懂了，懂了為什麼她明明笑臉相迎卻總是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膜。
突然，泷澤雪繪猛地直起身，向他的方向撲了過來。她的動作實在太過突兀，朝日奈要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卻已經伸手抓住方向盤，用力向右邊扳了一下。
車子在無人的路上滑過一個急彎，堪堪繞過了什麼東西。反應過來的朝日奈要急忙踩了刹車，泷澤雪繪卻“砰”得一聲就撞上了車門，她頓時抱住後腦勺，彎腰趴到了膝蓋上。
朝日奈要自然也聽到了清晰可見的撞擊聲，臉色猛然沉了下來，隻覺得這死丫頭在他面前的時候不是闆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就是連一丁點危險都不注意，不弄死自己她就不甘心是麼？
将車穩穩停在路邊，男人高大的身子微微向旁邊傾斜，手掌覆上她捂着的地方小心按揉，連嗓音都霎時軟了下去：“疼嗎？”
連他本人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下意識變得有多溫柔。
事實上車門不是特别硬，泷澤雪繪也沒有感覺到有多疼，隻是感覺脖子扭了一下，連腦袋也變得暈暈乎乎，她半天一個字都不冒，像是撞傻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似的。
好在抱住腦袋的動作隻是下意識反應，朝日奈要沒有費多大勁就把她的手拉了下來，女性清晰感覺到他指腹正溫柔地按揉着酸痛的地方，有點疼，但完全可以忍受。
“撲過來幹什麼，你不怕危險嗎，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