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跑回宿舍的時候還不到中午十一點,可一直到晚上六點,校園廣播的喇叭再沒發出聲響。整個宿舍區靜得出奇,像是沒有任何活物,又像是有某種更可怕的活物潛藏在這寂靜裡,隻待夜深,伺機而動。
王輕遠,任哲,向陽,誰都沒有回來。
宋斐躺在床上,心卻沉到谷底。
整個下午,他都翻來覆去睡不着。往日裡,沾枕頭就着是他的絕技,可經曆了白天的種種後,他一閉上眼,腦子裡就開始回放那些慘烈畫面。他想将那些東西趕出去,隻能逼着自己去思考别的事情。比如廣播裡說發生意外,可究竟是什麼意外,人吃人能算是意外嗎?還破天荒地沒有說一切安好,請大家放心,而是直截了當告訴大家就近尋找躲避場所,這是不是說明學校當時仍沒有控制住局面?那現在呢,現在控制住了嗎?如果控制住了,為什麼不再發廣播?
想得太累了,他也會寬慰自己,或許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好了。可他沒辦法睡覺,想得越多,思緒越亂,頭就越痛,人也就越清醒。
咚!
突來的撞門聲直接吓得他渾身一激靈。
屏住呼吸,側耳去聽,卻再無聲響。
漫長而壓抑的寂靜後,宋斐壯着膽子,顫着聲問:“誰?”
咚咚!
撞門聲更猛烈了!
不,不是室友,甚至都不是同學,不然他們就會說話,會用呼喊回應而不是撞門!
宋斐猛地拉過被子蒙住頭,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就像兒時第一次自己獨自睡覺,總覺得床底下會伸出來手拽他的腳,所以他必須要捂得嚴嚴實實,蓋得密不透風,哪怕無法呼吸,也不能留一絲縫隙!
漸漸地,撞門聲弱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再度降臨。這寂靜仍然壓抑,仍然窒息,可宋斐卻在這壓抑窒息裡,松了口氣。
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裡露出頭。
宋斐很慶幸還沒到熄燈時間,起碼此時此刻,黑暗不會在他的恐懼裡再添上一腳。然而望着慘白天花闆的他又開始後怕,會不會那些遊蕩在走廊的變異者也像飛蛾一樣有趨光性,所以才會來撞他的門?可要是關了燈,他沒被啃死,也先吓死了。
去他媽的不想了,反正天黑以後就開了燈,要出事早出事了,愛誰誰吧,被啃死也比被吓死強!
宋斐再躺不住,掀開被子,蹑手蹑腳地爬下床,陽台拉門早已被他關緊鎖好,此時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對面樓裡亮着的燈光。
一,二,三,四,五……
宋斐從沒有像此刻這麼認真地數過一幢樓房亮着燈的窗口數。到最後他甚至貼到陽台門上去數,因為這樣視野更開闊。
三分之一,亮着的窗口再加兩個,就正好是窗戶總數的三分之一。
這隻是自己能看見的一面,另一面情況如何,不得而知。但這三分之一的燈光,已足夠讓宋斐獲得一絲安心。
起碼有人同自己一樣,在忐忑的等待中煎熬,這樣一想,好像也沒有那樣恐懼了。
肚子發出咕噜噜的叫喚,宋斐這才想起自己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過一口東西。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光害怕逃命了,哪裡還顧得上五髒廟。
輕車熟路從櫃子裡翻出泡面,宋斐随意扯開袋子,嘶啦一聲,在此刻的440尤為刺耳。宋斐吓了一跳,立刻不敢動了,直到确定門外沒有聲音,才輕輕柔柔地把泡面放到飯盒裡,知道的他這是對待泡面,不知道的絕逼以為他捏的是塊豆腐。
四個暖水壺都是昨天打的,這會兒全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的狀态,宋斐打開任哲那個據說靜置48小時還能維持在80℃的高端壺,滿心期待地往飯盒裡倒水,直至水沒過泡面,這才放下水壺,蓋上飯盒蓋,開始悶。
五分鐘以後。
宋斐迫不及待打開飯盒,拿筷子把面餅抖落開,咽了下唾沫,幾乎是懷着虔誠的心情張嘴就是一大口。
嘎吱。
很好,口感非常有嚼勁。
囫囵吞棗地消滅了一包加濕幹脆面,又喝了半飯盒湯,胃裡總算熨帖了。宋斐整個人也有些緩過勁來,再爬上床,就覺出累了。
閉上眼,宋斐終于進入夢鄉。
這是一個非常平凡,但非常舒服的夢。
夢裡宋斐挨完了最後一個小時,穩當交了四級卷子。然後到食堂跟戚言會合,又美滋滋吃了一頓午飯。午飯的菜是糖醋榨菜絲,打飯阿姨還特意多給他盛了半勺。席間戚言痛哭流涕地承認了自己在交往中犯的錯誤,表達了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的懊悔,并握住他的手,以“今後我不去圖書館了一門心思陪你追新番刷微博”為承諾,求複合。
宋斐是在猛點頭的時候醒的,自己把自己給樂醒了。
陽光照進440,滿是生活氣息的宿舍很安靜,安靜得有些荒涼。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幾乎要相信昨天發生的那些都是一場夢了,直到撈過枕邊充電的手機——電量滿格,信号還在休假中。
宋斐瞬間清醒過來,他一股腦爬下床,跑到陽台玻璃拉門處,果然發現對面樓的拉門玻璃上也貼着一張已經變形的臉。
羅庚看見宋斐,立刻來了精神,熱情揮手。
宋斐也揮手緻意,同時小心翼翼打開陽台拉門。先是一條縫,側耳去聽似乎沒什麼聲響,他索性壯着膽子一把沖出去,但一隻手仍然抓着門框,打定主意隻飛快地看樓下一眼,但凡情況不對,馬上閃身進屋。
樓下空空如也。
宋斐維持着一手拉門框一手扶陽台的姿勢,用24K钛合金眼搜尋了兩分鐘,确定,觸目所及真的什麼物體都沒有。沒有活人,沒有變異者,沒有屍體,甚至連殘肢都不見了。光秃秃的灌木圍成的綠地還是那樣規整,雖然其中的花草已因天冷而枯黃,樓頭的黑闆報還是那樣青春洋溢,雖然上面畫的柯南說的不再是“真相隻有一個”而是“宿舍是我家文明靠大家。
一切都平靜如初。
隻要無視柏油路面上一灘灘已經發黑的血迹。
可惜宋斐無視不來,而且好死不死還視力超群——再握不住門框,他直奔廁所吐了個昏天黑地。
羅庚剛有樣學樣地開門出來,以為對面的宋同學已經大無畏地替他确認了外部安全,不料宋勇士就臉色慘白地沖進廁所,弄得羅庚心裡一顫,半個身子又縮回了門裡。直到看宋斐白着臉出來,才不無擔憂地問:“你沒事吧?懷了?”
要不是距離太遠,宋斐真想再醞釀醞釀吐他一臉。
羅庚也是苦中作樂,一晚上的煎熬,誰都不好受:“哎,你夜裡聽着廣播沒?”
宋斐瞪大眼睛,急切的詢問語氣中帶上了難以隐藏的希望之光:“夜裡廣播了?!”
羅庚怔住:“不知道啊,我沒聽見,這不問你呢嘛。”
宋斐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錯怪戚言了,這個世界上一張嘴你就想抽他的人很多,比較之下,還能用□□償還的戚言真是怼人界一股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