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沖進伯爵的議事廳時,他的心腹手下們都在。塞德裡克爵士看到我闖進來,雙眼閃過詫異,還沒等他說話,我就指着這些人說——
“你們都出去,我有話和你們的領主談!”
那些男爵騎士們都滿臉怒容,有人不屑的發出冷哼,他們完全不肯聽從我這個女人的話。
但這時伯爵卻說:“我先和我夫人說幾句話。”
于是大家這才起身離去。
“你好大的膽子!敢在我議事的時候闖進來,還越俎代庖呵斥我的手下?”
待所有人一走,伯爵怒聲教訓我。
我指着他說:“他們和你沆瀣一氣,以為我們威克森人都是小偷不是嗎?”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你抓了傑羅姆,你的手下誣賴他盜取火.槍圖,你敢說你沒有懷疑我們所有人?沒有懷疑塞西莉或者是我都是叛國的尖細?”我一股腦把事實講了出來。
他臉上驚怒交加。
“芙洛蕾特!”他吼出我的名字,“給我回你的寝室裡呆着,沒有我的命令你不準踏出房門半步!”
“你敢禁我的足?”我冷笑一聲,沖到他面前叫道——
“把傑羅姆關起來還不夠,還要把我也關起來才行?那麼塞西莉是不是也得看守起來?我給你個建議,勞倫斯!你何不把我們都關進地牢裡,格拉斯頓的地牢建的那麼結實,我們誰也跑不出去!”
他狠命的抓住我的雙肩,用力将我抵在牆上,低下頭說:“我勸你冷靜一下,夫人,還有你這張該死的嘴,最好學會尊敬你的丈夫和你的領主!再讓我聽到你出言不遜,我絕不會有所姑息。”
我用力地推打他,聲嘶力竭的說:“你現在就可以教訓我!除非你把傑羅姆放出來,我不會任憑你們格拉斯頓的人對我們威克森的人出手!”
“你也是格拉斯頓的人,夫人!”他怒聲道。
“你已經嫁給了我,你就是格拉斯頓的人!”
“但我不會對你們誣賴傑羅姆這件事坐視不管!他是我最尊敬的人!”
“我沒有誣賴他!”
伯爵掐着我的下颌逼我擡起頭,我在他的手勁鉗制下說不出話來,隻能死死的盯着他。
他的頭發淩亂,眼神閃爍着冷酷的光芒。
他試圖放緩語速告訴我:“我并未相信傑羅姆會背叛我,但我告訴你,芙洛蕾特,你再這麼胡鬧下去,你會把事情搞得更大。”
“你……想……怎麼……做?”我艱難的發出含混的聲音。
他望着我,神色複雜,半晌才說:
“我必須找到火.槍圖,否則他就會被交給國王審判,那是唯一死刑。”
他松開了我,我劇烈的喘着氣,不敢相信事情會走到那一步。
“你說什麼?傑羅姆會……死?你剛才還說你相信他……”
“但其他人不會,國王更不會!”他補充道,看着我一字一句說:
“有人看見了他的學徒犯下罪行,一待我派出去的人抓到他——你最好祈禱他能被逮到——這件罪行就會落實。傑羅姆難逃罪責,如果火.槍圖還在,我至少能留下他的命!”
“不可以!這件事和他無關!他才不是叛徒!”我捂着嘴淚流滿面。
上帝啊!傑羅姆從小看着我長大,手把手教導我,在我摔跤時總是他把我抱起來,總是他扶着我在馬背上玩耍……
他可是比我的親生父親還要親的人!
沒有人能理解傑羅姆,隻有我知道!
伯爵沒有顯露出絲毫同情,但他的眼神中透出一種無奈和悲哀——
“我知道,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年幼的學徒無人指使去做這件事……”
“那你們應該查出到底是誰指使的!”
他歎了口氣,“芙洛蕾特,你不了解政治,無論誰指使的他,事情一旦敗露最方便的一定是推到傑羅姆身上。我不用親自審查這件罪案便可斷定結果,所以那孩子如果抓回來我都不會去審他,我直接把他殺掉!”
這冷血無情的話讓我如遭雷擊。
“不……不能這樣……”
他看到我神情錯亂的樣子,連忙扶住我,我聽到他壓抑的聲調說:“芙洛蕾特,你的臉色白的吓人……”
以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覺得自己被抱起來送回了房間,然後是熱毛巾和水……
我一直恍恍惚惚的躺在床上,沒有人來看望我,我放任自己沉浸在悲傷的混沌中。
大概是我從掉進冰凍的河裡後身體一直虛弱,又遭受了這樣的打擊,我一下子發起病來。
燒得昏昏迷迷的時候,我感覺有個人抱着我,用唇渡給我溫熱的湯汁。
“吾愛……你不能這樣絕望……你必須吃點東西……”他在我耳邊不斷的說道。
我不願意醒來面對發生的殘酷事情,很多時候,我看上去勇敢,其實這也許是一種逃避方式。
我始終不願相信這世界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無論我怎樣努力,我都無法保護我身邊親愛的人,傑羅姆是這樣,母親也是這樣。
我在夢中回到了威克森,回到電閃雷鳴的威克森城堡莊園。
偌大的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一個瘦骨嶙峋、滿臉凹陷的病弱女人躺在蒼白的床榻上,死神甚至懶得抽走她最後一口氣。
當我年幼的身體站在她的床前,被死亡的降臨擊打得手足無措時,耳邊隐約傳來男女嬉鬧的聲音。
是父親在和他的情婦們鬼混,即便我的母親就要死了,他也不來看一眼。
我看着她斷了最後一口氣,她的嘴邊淌着褐色的湯汁,漸漸凝固了。
仆人們走過來,有人将我手裡的那碗藥湯拿走,一個人給母親的臉蒙上白布。
我呆呆的看着這些人忙碌,覺得全世界除了自己的心跳聲聽不到任何的響動。
從此我深深的畏懼死亡,我害怕疾病,害怕脆弱的身體和不由自己掌控的生活。
我在深沉的夢海裡遨遊,時而回到小時候捧着圖畫跑到母親的病床前要求她為我講故事的場景,時而不小心撞進父親和情婦們鬼混的場景。
一會兒我扮成小厮混入狩獵隊,卻不慎掉入了獵人的陷阱,餓了三天三夜才被傑羅姆找到救了上來。
一會兒我回過頭,看到不知哪裡的窗戶映着妲莉亞在訓斥她女兒塞西莉,盡管嚴厲卻讓我無比羨慕。
我在心裡說:如果我的母親可以健康強壯的說話,我願意被她那樣訓斥,我期待任何和她相伴的時間,哪怕是被懲罰。
最後我夢到在陰暗的牢籠裡,一個犯人被拷打的不成樣子,那是道格拉斯得意洋洋的帶我參觀他們家的地牢時不小心看到的行刑場面。
在我的夢裡,那張犯人的臉卻變成了傑羅姆的,他伸出殘缺不全的手,凄慘的向我呼救……
後來我怎麼好起來的已經記不得了,這場大病害得我瘦了一大圈。
有一天我起來看到鏡子中的人影蒼白得像幽靈,眼窩深陷,使得眼睛顯得更大,盈滿了哀戚之色,就像我那臨死前的母親。
我擡起手指觸摸自己的嘴唇,那豐潤鮮紅的色澤如今黯淡無光,死氣沉沉的。
我拾起發梳拼命的梳起一頭亂發,我的頭發何時變得這麼幹燥蓬亂了?
我用力的扯着頭發,弄斷了好些發絲。
我心焦氣躁的想到待會兒被塞西莉看見了肯定又要嘲笑我,要是被伯爵看到了更是丢臉,他一向覺得我什麼都做不好……
忽然我想到傑羅姆,天啊!傑羅姆快要死了,而我卻還在這裡為失色的容顔憂愁,我實在是太沒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