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灼兒并不在意對方這句話的意味,隻是提着烤雞就準備離開,然而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生生停下了腳步。
嚴棄塵揚聲問道:“理由,可否請五殿下告知不願回宮的理由?也好叫我等回宮複命。”
南灼兒沒回頭,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道:“大概是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吧,這個理由夠嗎?”
嚴棄塵搖頭,“這可不算回答,還請五殿下明示。”
南灼兒總不能告訴對方也許你會死吧,隻好用盡腦細胞斟酌出一個理由,“也許......有人會死呢?”
有人會死?
誰會死?
嚴棄塵微微挑眉,似乎沒想到看起來落拓不羁的五皇子,不願回宮的理由居然是這個,在他看來這個回答就有點兒矛盾和突兀了。
前腳這位五殿下說他人的死活與他無關,後腳他又開始在意别人的死活,着實令人有些看不懂他的初衷。
宮中人有自己生存的一套法則,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生存的一套規矩,或者總有些願景和目标,有人為了權利,有人為了财富,有人為了美色......
往大了說,一個人總該有些自己的特質和規律,黑的、白的、灰的......
可見慣了人心的嚴棄塵,第一次無法看懂一個人的想法,明明對方看起來并不是複雜的人不是嗎?
可偏偏就有這一種人,就在你費盡心思想要看透他的時候,也許對方的思路并沒有那麼複雜。
也可能什麼都沒有想就是了。
嚴棄塵溫潤儒雅的面孔第一次閃過一抹興味,他想起這一路上從小和尚口中了解的南灼兒,心底第一次萌生一種賭博的期待感。
對于從來不做沒把握,不說沒把握的話的他而言,這确實算是個賭博了。
但是他忽然想看看對方願不願意上鈎。
于是衆人就聽到,東廠的食人花,他們的督公大人,第一次打破了自己的形象,語速極快,就跟店小二似的報出了一個個菜名。
“油炸荷花、松鼠桂魚、佛手金卷、金絲酥雀、奶汁魚片、金絲銀耳、八寶兔丁、菠蘿蜜餞、馬蹄蜜餞......”
方才去勢不回的南灼兒,此刻腳下跟生根了似的,如何也邁不動了,接着一個飛奔,閃身到嚴棄塵的面前,眼睛亮了不止一個度。
南灼兒饑渴的看着對方,聲音顫抖,“這些都是......”
嚴棄塵笑容不變,好心解釋道:“都是禦膳房裡的大廚,拿手的禦膳。”
“我們什麼時候啟程!”南灼兒聲調都揚了幾分,頓覺手裡的燒雞就不香了,認真又專注的看着嚴棄塵,“現在嗎?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我們立刻!馬上!回宮吧!”
嚴棄塵眼皮子一跳,頓時覺得對方的眸光太過炙熱專注,有了閃躲的本能,他低頭颔首,強行忽視這種感覺,回道:
“既然是五殿下的意思,車馬就在山腳下,随時可以動身。”
于是以南灼兒打頭,一行人浩浩湯湯的就準備下山了!
宏志和尚看着這一幕,又是頭疼的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就這個樣子,回到皇宮能活多久啊,看來過不了多久就該給他收屍了。”
一行人從後山下去,嚴棄塵始終落後在南灼兒身後幾步,有意無意的觀察着對方的腳步,每一步都格外輕盈,對方輕功應當不錯。
然後又将視線落在對方縫縫補補的袍子,還有破了一個洞的布鞋上。
他開口溫和,又不含任何讓人不悅之感說道:“如今酷暑燥熱,五殿下一路下山也出了一身的汗,待會兒我們稍作休整,等過了日頭最毒的時辰再上路吧。”
張和心領神會,連忙表示他們會安排好一切。
早在來的路上,他們其實就有從宮中帶來不同大小的皇子服飾,就是打量不準五皇子的身形,各種身材大小的都帶了。
南灼兒壓根不在乎這種事兒,随意揮了揮手,“這些事情督公大人看着辦就是了!”
然後,南灼兒下山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心思靈敏如嚴棄塵,如何不明白對方的意圖,心領神會低下了頭,和對方拉近距離,靜待對方露出自己的意圖。
然後就聽到,他們這位五皇子一隻手捂着嘴巴,低聲問道:“話說......”
嚴棄塵立刻正色,以為對方有正事要問,後者忽然來了一句。
“話說,炸荷花這道菜,是真的荷花嗎?荷花居然也能用油炸?還有松鼠桂魚,是真的松鼠嗎?皇宮裡的人居然吃松鼠啊?”
南灼兒是真的好奇,“松鼠是什麼味道?好吃嗎?”
離得近的幾個宮人此刻已經不知道該做何表情了,“......”
嚴棄塵看着對方如稚童般好奇的神色,絲毫沒有鄙夷對方,隻是語重心長道:“聽人口述,不如親眼所見來的直觀,這些不如等五皇子回了宮後,自己親身品味如何?”
南灼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也是,聽你說了,也許我就沒有期待感了。”
嚴棄塵笑意不變。
南灼兒繼續道:“或者你說的沒那麼吸引人,我又不想回宮了呢。”
嚴棄塵嘴角的笑容又有點假了。
寺廟裡的人,見到南灼兒下山了,兵荒馬亂的人總算能消停了一會兒。
一路上見到一些師兄師弟們幽怨、憤恨的目光,南灼兒則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一路上逢人就打招呼。
“呦!志芳師兄,飯做好了沒啊?我都有點餓了呢。”
“哎呀!圓端師伯,您老别這麼瞪着我,年紀也不小了,小心又長皺紋。”
“咦~這不是掃寺廟前台階的胡圖小師弟嗎?怎麼今天偷懶了?”
“你别哭啊,我又不會告訴淨虛方丈,我偷偷告訴你,我在佛祖金身後面藏了幾塊兒糕點,你嘴饞了,記得去吃啊!”
寒山寺清幽寬廣,平常你是見不到這麼多人的,可是不知為何寺廟前正廳裡都聚集着一水藍袍的小和尚,衆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南灼兒挂着沒心沒肺的笑容,一路打着招呼,直到看見最前方身披黃色袈裟的白胡子老和尚,神色難得正經了幾分,站直了身體,雙手合十,姿态規範又規整地行了一個佛門的禮。
“老方丈。”
身披黃色袈裟的淨虛,遠處看就是随處可見的小老頭兒,可渾身萦繞着佛氣和淡然的氣度,讓人情不自禁的尊敬。
一雙聳拉着的倒三角眼睛閃着精光,不是那種世俗的精明,而是一種能看盡紅塵的犀利和通透。
淨虛冷哼一聲,帶着兩縷白色的長須在空中蕩了蕩,“多餘的話我就不跟你說了,這麼多年說的也不少,隻一點,你生性頑劣,不通善惡,也怪我,一直沒讓你下山曆練曆練,養成這麼一個不通世俗的性子,将來要麼一直渾渾噩噩,遊戲人間,要麼走上歪門邪道,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