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過了最毒的時刻。
寒山寺的山頭被分割成了明暗兩個世界,一向杳無人煙的山腳下,此刻烏泱泱的紮堆了一群人,呈現對峙之勢。
正對山頭的是身穿皇宮服侍的宮人們,寶馬香車,銀甲士兵秩序井然,遠遠看去,就覺得尊貴不凡,森然有序。
站在山腳台階下的灰袍,藍袍的一群光頭和尚,則排列的稀稀拉拉,此刻彌漫着一股不舍和惆怅。
南灼兒忽然雙手抱拳,對着一群光頭和尚朗聲道:“各位師傅、師叔、師伯、師兄、師弟們,四方今日就要告别從小長大的寒山寺,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還望各位師傅、師叔、師伯、師兄、師弟們保重身體,不要太想念我,我不想打太多的噴嚏!”
空氣一寂,忽然‘哇’的一聲,不知是哪個小和尚在哭泣。
又有人掐着嗓子,躲在人群後面來了一句,“行了行了!你快滾吧!你可是要去宮裡享福去的,誰會想你!少自作多情了!”
如果這聲音不是帶着一點哽咽的話,會更有可信度。
“啊?”南灼兒不明所以,深以為然,“也是哦,我是去吃滿漢全席去的,等我一一品嘗個夠了,我會回來看望大家的!”
宏志一向威武剛毅,稍少有表露真情的時候,此刻也難免惆怅,看着面前換了一身衣服便貴氣逼人的少年道:“行了,這山高水遠的,世事無常,既然走了,就别老想着回來,照顧好自己才是要緊的。”
南灼兒認真點點頭,然後又搖頭道:“這可不行,回來還是要回來的!”
寺裡衆人皆是心頭觸動,沒想到平常沒心沒肺的四方,居然如此挂念他們,還一口咬定會回來,哪怕是場面話,這聽着也令人心裡溫暖啊!
淨虛方丈忽然瞌眸,不知是不是在遮掩眼底的淚花,“你有心啦。”
一個坡腳的小和尚,一瘸一拐的走到人前,眼眶紅紅的,倔強的想問一個具體的日子,“四方師兄,那你什麼什麼回來啊?”
南灼兒剛想說話,一旁抱着胳膊人小鬼大的善才搶先道:“自然是老方丈圓寂的時候,就回來了啊!”
此話一出,空氣頓時寂靜,所有人臉上的悲傷一凝固。
宏志最先呵斥道:“善才!你胡亂說些什麼!方丈身體好好地,怎麼會圓寂!”
善才兩手一攤,迅速指向南灼兒,死師兄不死貧道的精神,展現的淋漓盡緻,“我是聽四方師兄說的!他說等方丈圓寂的那一天,他一定要在場,看看方丈會不會變成舍利子!”
佛門裡的美談,德高望重的和尚,功德圓滿的和尚,圓寂的那一天,金光四射,一生的功德凝聚成一顆小小的佛珠。
“......”
方才還悲傷和諧的告别畫面,此刻鴉雀無聲,鴉雀無聲啊。
衆人臉上的悲傷還沒退散,此刻又因為這一句話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表情崩裂到分外滑稽。
南灼兒不明所以,朗聲笑道:“這......大家怎麼都不說話了?方丈變成舍利子不是好事嗎?說明他是個德高望重的大師啊!”
養氣功夫十分老到的淨虛,此刻橫眉豎目,哼哧哼哧喘着粗氣,一把将手裡的佛珠朝南灼兒扔去。
“你給我滾——”
“别再回來了——”
“哎!好嘞!”南灼兒一個跳躍,奪過飛來的佛珠,就像得到了聖旨似的,身姿輕盈,翻身上最近的一個膘肥體壯的白馬,一拉缰繩調轉馬頭,朝着遠處的大路飛馳。
他一隻手拉着缰繩,另一隻手朝着衆人揮手告别,潇灑雀躍的聲音響在這方天地,“各位師傅、師叔、師伯、師兄、師弟們,後會有期啊——”
“我在佛祖的金像地下,後山第三棵樹下,廂房桌底第二塊兒磚下,裡面都藏着好吃的啊,你們記得吃啊,别浪費啦——”
他一個人騎馬飛速朝前,背後的寺廟和衆人越來越小,漸漸變成了螞蟻點,迎面是清涼飒爽的風,少年一時體會到馳騁的快樂,笑聲清脆。
背後忽然響起宏志師兄的一聲怒吼:
“快攔住他——”
“他從來都沒騎過馬啊——”
寺廟底下一時兵荒馬亂,人人叫苦不疊,連呼‘五皇子小心啊——’。
另一道如閃電般的青色身影,飛速騎上一匹黑馬,張和見到督公大人駕馬遠去,追趕五皇子後,頓時松了一口氣。
剛開始還聽話的馬兒,此刻卻如脫了缰的野馬,南灼兒差點從馬背上被掀翻,半個人都挂在馬匹的另一側,險些頭朝地面,小命嗚呼。
然而,他本人卻覺得有趣,一隻腿牢牢勾住馬背,讓自己不至于掉下來,聽到背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還頗有閑情逸緻,朝對方打了一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