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順公主靜立一旁,風吹動衣裙微微飄動,她卻站如松,為南灼兒解釋道:“這面宮牆據說有百年的曆史,乃是這片土地上第一位開國皇帝明皇命人修建的,為了展現一國的曆史底蘊,專門命工匠将功績至偉的官員生平,銘刻于石磚上。”
“後來的代代帝王,争相效仿,京、州、府、縣、鄉......隻要是國朝的官員,都有機會出現在這面城磚上,後來更是不隻局限于朝堂官員,隻要是有名望的才子、俠客、大儒、怪才......不論有沒有官職都有機會被人銘刻。”
南灼兒恍然大悟,眯着眼睛,試圖讀出面前一塊兒磚上的文字,“明中期......益都......任浚知縣石軍成。處理訴訟案件,人稱公正明斷......黃河泛溢......親率民工築堤防洪......後又曆任按察副使、河州副使、察縣參政、按察使......”
南灼兒揉了揉眼睛,這蝌蚪一般密密麻麻的字,着實令人頭疼,“後面的有些看不清了。”
話音剛落,一道清麗悠揚的聲音響起。
永順公主并沒有看那塊兒磚,卻順着南灼兒的話,默念出了後面的内容:“舊曆456年,正值青州□□,石軍成升任兵部尚書,奏準朝廷,蠲免徭賦,開倉救災,三年後因操勞成疾,嘔血身亡,贈太子少保,谥“恭襄”。”
南灼兒一愣,仔細辨認後面的文字,确實看出了幾個熟悉的字符,他看向一旁靜默站立的女子,傍晚的涼風,吹動女子鬓角的落發,滑過光潔的額頭。
他有些吃驚,“這些二公主都背下來了?”
就像在證實南灼兒的話。
永順公主腳尖微轉,撫摸着這面向兩側蔓延、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城牆,指尖每撫過一塊兒磚,就準确無誤的念誦出銘刻的文字。
“蘇則,字文師,扶風武人。前朝晉大臣,少以學問品行,聞名于世,起家為酒泉太守,後又轉安定、武都太守,所在皆有威名。左遷東平相,未至,途中去世,谥号為‘剛’,其子襲爵。”
“裴秀,字季彥,光周時期名臣、地圖學家,出身河東裴氏,少年時便頗有名氣。前朝271年,裴秀因服食寒食散後飲冷酒而逝世,年四十八,谥号‘元’。”
“作《禹貢地域圖》,開創了古代地圖繪制學,周帝特地命一個環形山,命名為“裴秀環形山”。”
廣闊寂寥的宮牆下,隻有女子沉靜的聲音,徐徐響起。
你仿佛跟随着她的聲音,看盡古往今來的前人,這些人裡有力挽狂瀾的大将軍,有一擲千金的王孫,有怒殺萬人的帝王,有沉迷眠花巷柳的風流才子......
“東晉畫家顧恺之......”
“明月清泉畫中詩,唐朝佛禅詩人王維......”
“唐王戰敗被俘,忍辱負重,十年重回故裡......”
徐徐入耳的聲音一頓,南灼兒看向忽然沉默的永順公主,疑惑道:“怎麼不念了?”
永順公主輕輕搖頭,眼神默然一瞬,“沒什麼意思。”
沒意思?
南灼兒覺得方才永順公主悠揚婉轉的聲音,念起這些石磚上的文字之時,并不像覺得沒意思,反而對方還挺高興的。
落在石磚上的手收回,永順公主眯着鳳眼,眼尾難得染上一抹犀利,她仰頭看向十幾丈高的宮牆頂端,那是一條無邊的黑線。
永順突然問道:“你發現了嗎?”
南灼兒歪頭,覺得這句話沒頭沒尾,“發現什麼?”
永順輕笑一聲,弧度飽滿的菱唇,劃過一抹似譏似諷的弧度,“這些石磚,都有一個共同點,可是滿皇城,居然誰也沒有察覺。”
南灼兒皺眉苦思,一時也沒明白永順的意思,他總覺得和對方交談格外不順暢,女子的心思,都這般難猜的嗎?
什麼共同點?
不都是石磚嗎?
這是讓我自己想猜的意思嗎?
果然,南灼兒還沒想明白呢,對方又開始自言自語了。
永順眼底閃過一抹懷念和回憶,又像是冷靜客觀的陳述,“小的時候,我每天都會來看這面宮牆,盡管不能出宮,可是每天多看一塊兒磚,就多看了一處宮外的風景,多認識了一個宮外人......”
“我每年的生辰願望,就是多長高一點兒,因為每長高一寸,我能觸摸到的宮磚就高了一塊兒,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發現......我不再長高了。”
“無論如何踮起腳尖,無論竭力跳躍幾次,始終都有我看得到卻碰不得的磚塊兒,明明它就在眼前,卻遙不可及,仿佛在嘲笑我,你注定觸摸不到!”
最後的語氣重了幾分,将南灼兒驚醒。
他登時回神,壓根沒多想,就來了一句,“這麼高的宮牆,估計誰也觸摸不到上面吧,不過二公主若真的想摸,叫人搭個梯子不就行了?”
永順卻搖頭輕笑,幽靜的鳳眸看着那抹頂端的黑線,“梯子可不夠啊。”
梯子都不夠?
南灼兒抱着胳膊認真思索,忽然靈光一閃,“為何不幹脆砸了這面牆?踮起腳尖看這些字多費力,不如讓磚塊兒自己落下來!”
越想,南灼兒越覺得有道理,自顧自點點頭。
“砸了這面牆?”永順似是第一次聽到如此枉顧規則的話,一向沉靜的面孔都動搖半分。
“是啊!”南灼兒的思路很簡單,“這面牆說到底也是人為建造的,既然古人建的了,為何今人砸不得。”
建造這面牆的人,隻怕骨灰都化了,還能跳出來算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