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内
雪雁見着賈母送來的葷菜,強忍丢出去的沖動轉頭尋上一同來的廚娘。
“水娘子廚房若還有菜,連同這道一塊送與諸位公公做宵夜吧。”
忙着給姑娘備燕窩的水娘鼻尖聳動便聞到一股葷腥,點頭應下,“雪雁姑娘放心,今兒有不少新鮮菜呢。”便是沒有她也能現炒。
雪雁将食盒遞出,清洗一番确認沒沾染半點葷腥才回屋,推門便見黛玉坐在收拾好的書案前。
雪雁疾步上前,“姑娘,明兒還要入宮觐見,怎這會兒還看書勞神。”
眼看手中書卷不保,黛玉側身解釋,“都是看過的,并不費神。”
“那也不行。”
見雪雁不依不饒,黛玉擡頭笑問:“你剛出去前想說什麼來着?”
剛還義正言辭的雪雁如霜後茄子,“沒,沒什麼,姑娘且早些休息。”
心比比幹多一竅的黛玉如何會信這話。
白日種種還可解釋為被瘋馬吓到,可用飯時雪雁幾次欲言又止必定有事。
“咱們自小便在一處,雖為主仆同姐妹也無甚差别。雪雁姐姐,我拿你當姐姐,也希望你有事能同我講,莫要瞞我。”
“姑娘。”雪雁被感動的眼淚汪汪,蹲在黛玉跟前恨不能一訴衷腸。
“姑娘,我……”
不!
今兒姑娘受的驚吓與委屈已經夠多了,眼下姑娘無恙,嬷嬷也隻叮囑她‘為姑娘好,也不可如此莽撞’。
能在她身體中依舊護着姑娘,足以證明小世子人品尚可。
靈魂離體一事太過詭異,她剛過去又被困在無盡黑暗中,可謂兩眼一抹黑。
眼下境況她不能再給姑娘添麻煩,還是緩一緩再同姑娘說罷。
雪雁知曉自家姑娘秉性,若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定不會放心。
她将不滿推到賈府,“我是氣不過賈府這般對姑娘,又不是咱們求着登門,是老太君幾番去信要接姑娘來卻避而不見。”
“如今還在孝期,老太君竟命人送一碟子茄鲞來!”
下午哭一場黛玉已不強求這份親情,“若為這個還不知要氣多少次。”
“都道客随主便,哪裡還能主随客便呢。”
雪雁心裡明白,可她不能接受自家吞金食玉的姑娘被這樣對待。
雪雁搖頭道:“姑娘自小便不食大油之物,老爺也說過油、多食非養生之道,若真客随主便于身體無益啊。”
黛玉笑道:“知道了,小管家婆。”
“姑娘你怎調侃人,我這都是為了誰操心啊!”
主仆二人頓時鬧做一團,聽到鬧得不像樣子,張嬷嬷站在窗下重重咳一聲。
屋内黛玉與雪雁頓時噤聲,互相比着噓,又都忍不住揚起笑來。
“姑娘,該睡了。”
雪雁應了聲,打水伺候着黛玉梳洗一番,兩人一床一地榻躺好,輾轉半夜才得以入眠。
次日淩晨張嬷嬷便将黛玉從床上挖出來,雪雁忍回一個呵欠,将幾件顔色略鮮亮的衣服捧出,“姑娘瞧瞧穿哪一件。”
黛玉點一件鵝黃出風毛竹葉梅花圓領袍,待雪雁換了裙子來,又随手點一條蟹殼青撒花馬面裙。
張嬷嬷點頭贊一句,“發飾便用黃色小絹花與小鳳钗,再搭姑娘最愛的白珠簪子。”
不會過分隆重又能全姑娘守孝之禮。
待梳好妝,雪雁看着鏡中姑娘不由呆了,喃喃道:“姑娘可真好看。”
黛玉戴好镯子起身道:“這會兒子貧嘴可沒賞給你。”
“姑娘就是好看,我隻是說實話,并非為賞。”說着,雪雁将廚娘送來溫度正好的燕窩遞到黛玉手邊,“姑娘且用些墊墊肚子。”
黛玉接過小盞,“你也吃些,莫要餓着肚子。”
按照慣例,女眷入宮是不準丫鬟陪同的。
這點宮規,黛玉還是在母親回憶往昔時聽過。
昨兒回來路上聽夏公公說可以帶身邊丫鬟同往,黛玉還小小愣了一瞬,回來後反複琢磨在家時爹娘曾提過的宮規。
因有小太監值守,到黛玉主仆二人上轎離去,賈府幾位主子都未能尋到機會進梨香院,更遑論提點。
突然宣見又無人提點,半夜未眠的雪雁一路都提心吊膽,時刻提醒自己定要謹言慎行。
見自家姑娘泰然自若,雪雁湊近輕聲問:“姑娘,你不好奇為何會被召見嗎?”
黛玉心中有一模糊的念頭,這次召見可能與代國公世子有關。
未免雪雁過于擔心,黛玉輕輕拍拍雪雁的手,“興許是因父親之故。”
惟願她沒看錯那位世子。
轎子平穩的擡至宮門,剩下的路主仆二人隻能步行。
宮牆巍峨,漫長的甬道不見盡頭,隻有主仆二人落在青石磚上的繡鞋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響。
數道宮牆之後的紫光閣内觥籌交錯。
蕭景衍看着番邦獻上的一件件寶石,年年如此也不知換些新鮮樣子來。
百無聊賴的蕭景衍招手喚來一個小太監,低聲吩咐,“去打聽下林家姑娘可否入宮觐見。”
小太監應聲而去,不多時便來回禀:林姑娘主仆已到坤甯宮外等候。
如今已是深秋,小姑娘可穿了大氅?
那樣柔弱的身子一路提心吊膽早已足夠,怎能在外久候。
這種宴會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小姑娘則不一樣。
若因他一句話回去病倒,豈不是坐實他是個狠厲之人。
念頭一起,蕭景衍再也坐不住,趁着使臣說吉祥話的空擋直接溜了出來,直奔坤甯宮。
待到宮人請安聲伴着一道熟悉的嬌俏笑聲傳來,蕭景衍才驚覺到了坤甯宮殿外。
殿内,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的黛玉聽到給世子請安的話捏緊了手中帕子。
她被召入宮果然是因這位蕭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