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靈的思路很是完整。
蘇夢枕親自相迎,意味着他很看重這次的生意;朱七七不避嫌六分半堂,意味着現下金風細雨樓恐怕也還沒和“活财神”談攏。所以她賭大事未成,可以借此時機通過朱七七為自己籌得出金風細雨樓的機會,再也能一試蘇夢枕。
範汾陽微妙的态度是最後一筆,上了年紀的人精自然是心比誰都通透,意味着這筆生意的進展絕不算是順利。蘇夢枕如她所料的敏銳,在察覺到有利可圖後掉轉馬頭抓住了送上來的機會,至此謝懷靈一可以短暫離開金風細雨樓;二可以試探蘇夢枕的容忍之度;三也可由此一遭硬生生擠進了蘇夢枕的計劃中,又不算涉及過深,看似寄人籬下行了一步險棋,實則一石三鳥,全身而退。
至于能不能後面的故事,蘇夢枕的用意還為開幕,她還有段日子好過呢。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千算萬算忘記算到朱七七着實是精神抖擻、日日容光煥發,還直來直去、嬌蠻莽撞,天方未亮,便興緻高漲要來把她從床榻上提起,不得好眠,将門拍得是震天響:
“懷靈!懷靈你起來了嗎,要出去了!”
謝懷靈用被子蒙住頭,夢回了中學生涯,隻露出幾縷長發在外,疊影在灰藍的布料上,像是水底溺鬼,死氣沉沉吐着冤魂。侍女彼此相視一眼,也拿不準主意,是把她叫醒,還是讓她睡下去。
直到性子急的朱七七耐不住了,謝懷靈也沒有練就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功夫,狀若慘死地從被子後伸出一隻手,手上慘白一片。她沒有頑強的毅力,也沒有驚人的意志,隻有真的吵得我再也睡不着了的絕望,摸索着險些從床上摔下去,再痛苦地坐起,雙眼無神地望着某個角落,瞳孔失焦而潰散。
侍女去請朱七七去隔間用早膳,将門嚴嚴實實地合上,再大着膽子把謝懷靈從床榻間連根拔起,就像是抱起了一個娃娃。她什麼動靜也沒有,睜着眼好像軀殼中沒有靈魂,在一聲聲“得罪”下,被按在梳妝台前,水擦在了臉上方一夢初醒,回魂而來。
謝懷靈在喉嚨裡找到自己的聲音,呆道:“什麼時辰?”
“回小姐,是卯時四刻。”
哦,六點整啊——這麼早叫我叫個魂啊,好想死啊,不想活了。
疲憊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她依稀記得自己已經拼盡全力在午夜睡下了,這對她而言已是千載難遇的好作息,可依然還是遭到了朱七七的無情叫早,她究竟是哪兒來的精力,又是否有顧忌到不是人人都如她一般呢?
仔細想來,朱七七也許真沒有想這麼多。謝懷靈的頭痛了起來,隻是這樣坐着也能睡過去。她全靠侍女的托舉而沒有倒下,細膩白皙的粉末鋪在面上也沒有心思抗議,就半昏着任由侍女上了個妝遮去她的倦容,她在這段時間中由新生想到了死亡,從蘇夢枕思考到了不幹了,又想着想着斷了線,漂亮的腦袋無神無覺。
侍女為她戴上耳飾,是一對顆顆圓潤的明珠,錦衣附下,銅鏡中人終于被推出了卧房。謝懷靈閉了閉眼,在光線入目的時刻魂不附體,死意油然而生、不可斷絕。
朱七七正用完了早膳在抹嘴角,看她終于來了,合掌而道:“等你好一會兒了——唉,你這是怎麼了?”
她輕輕地一皺眉,旋即恍然大悟,捂住了嘴:“你一貫不是這個點起嗎,我記得金風細雨樓的人都是……啊,我忘了你不習武了……”
說完後,她的歉意也來勢洶洶,握住了謝懷靈的手,眼睛倒映她的憔悴之相,一咬唇似哭非哭:“那怎麼辦,你要不要回去再睡一覺,我下次不會了!”
謝懷靈連将手抽回的力氣也沒有,同她說:“真是太謝謝了,已經把我拔起來再讓我睡回去真是太謝謝了。你隻管先饒了我,讓我用些東西吧。”
朱七七居然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如風過林地松開了她,一個勁兒地往她碗裡夾菜,很快菜便肉眼可見地堆成了小山高。
命苦真是一種天賦。謝懷靈頭都快掉進碗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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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膳,謝懷靈還是想了個法子短暫地打發了朱七七,叫朱七七有了點事做,巳時再來。她趴在案上簡直想睡個天昏地暗,睡到不知天地為何物,但也隻能休整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過後,她再爬起來,懶得畫眉描唇,幹脆是将妝全洗去了,錦衣也換做素衣。身上一身輕,謝懷靈痛感早該這樣了,怎麼能被一個表小姐的身份捆成粽子,侍女看着她欲言又止,想說些話,但觀察着她的神色,也什麼都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