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門被猛地推開,朱七七卡着時間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又是委屈又是懊惱,身後還跟着一位聚财樓的管事。
“氣死我了!他不跟我回來!”朱七七撲到旁邊坐下,對着謝懷靈抱怨,“沈浪說他有正事是陪人來的,答應晚些日子來找我,但就是今日不跟我來,可惡。”
謝懷靈的目光掃過朱七七和那位管事,她臉上露出一點惋惜,随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對花無錯道:“花護衛,我剛才好像把朱小姐送我的一個小玩意兒掉在回廊那邊了,不大好找,勞煩你去幫我尋一尋?”
花無錯不疑有他,躬身應道:“屬下這就去。”
支開花無錯,謝懷靈轉向朱七七:“别氣了,至少給人逮過來了,下次再想法子。沈公子陪的什麼人比你重要?”
朱七七正愁沒處說,立刻道:“誰知道呢!神神秘秘的,不過……”
她眼珠一轉,帶着點小得意:“這可難不住我,我可是去看了管事那裡今日所有客人的單子呢,要找他跟着誰來的,隻要找他的名字在誰旁邊就行了。”
謝懷靈往下說道:“我就不問是誰了,給人家留點隐私。不過我倒也好奇,這上面都有什麼人,能來這裡的,也是非富即貴的吧。”
朱七七本就沒什麼心機,加上想在謝懷靈面前顯擺自己“能幹”,掰着手指頭數起來:“有江南來的絲綢巨賈馬老爺啦,帶着八個美妾,有蜀中唐門的一位少爺,冷冰冰的,哦,還有幾個看着就不好惹的江湖人,是峨眉山的。對了,還有我們對面那個包廂的,姓……姓田,是吧管事?”
她看向身後的管事,管事連忙躬身回答:“回七小姐,謝小姐,右邊天字乙号房的貴客,登記的名字是‘田文’田老爺,隻帶了一位随從。”
謝懷靈自然而然一問:“這麼有緣?他買了什麼好東西?”
管事臉上露出一縷尴尬:“呃……小人也不瞞着二位小姐,田老爺是頭一回來,隻拍下了開場的頭一件小玩意兒,是一方古硯。花費尚不及包下天字乙号房一日的費用,說是都看不上。小人想着去好好伺候田老爺,也許能留下這位大客,但是他連小人送過去的侍女也不要,茶送了十來種也隻喝一口。”
謝懷靈心中已确信,蘇夢枕的計劃出了大岔子,花無錯這條看似忠厚的毒蛇不僅沒完成任務,反而可能将事情洩露給了這個神秘的“田老爺”。她卻隻是露出一點刻薄的疑惑,在替聚财樓操心:“會不會是聚财樓哪裡沒把這位田老爺哄高興了,怎麼茶都不要。”
她頓了頓,本着多一事就是多一亂的出發點,叫她多動腦也是要付錢的,不在乎是不是别人的無妄之災,為蘇夢枕扣帽子扣得那叫一個得心應手:“我表兄說過以前也遇到這種人,大多是練功練壞了舌頭,喜歡吃些聞起來尋常吃起來另辟蹊徑的。”
朱七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可太奇怪了,這平時多少東西都得另作呀。”
管事卻是聽得一愣,眼中閃過恍然和“學到了”的精光,是啊,萬一客人是這樣呢,聚财樓隻想着送尋常好茶,這路子确實窄了!
謝懷靈将管事的反應盡收眼底,不再多言。
離開聚财樓前,謝懷靈還沒忘記她最想幹的事。她做了一件讓朱七七都目瞪口呆的事,直接為最後一件壓軸的、據說是絕世寶刀的藏品,點了天燈,這意味着無論别人出多高的價,她都跟,直到無人競價為止。
此項活動純粹是揮霍蘇夢枕的錢,臨走了還沒花一把大的,總覺得虧了。倒也不是想買刀,主要是交流一下感情,來了不白來,她不白添亂,她心黑着呢。
最終,這把價值連城的寶刀,以遠超實際價值的驚人數字,落入了“金風細雨樓表小姐”囊中。
另一邊,聚财樓天字乙号房門口。
管事送走了大部分貴客,終于敲響了“田文”田老爺的房門。他臉上堆滿有禮又有點試探的笑容,隔着門簾恭敬地送上了清香的熱茶:
“田老爺,今日招待不周,還請您海涵。拍賣雖已結束,但樓内還為您準備了好茶,求您給個面子。這茶定能讓您解悶抒懷,身心舒暢……”
門簾之後,一片寂靜,青色的身影低頭啜飲。
過了不足一息,才傳來一聲被茶水嗆到的低咳,而後接連不斷,被辛辣的味道害得夠嗆。咳嗽平息後,是一個聽不出絲毫情緒,卻讓管事莫名感到後頸一涼的聲音,年輕而清亮:
“送客。”
管事臉上的笑容淡去,這也不行嗎,這位爺還真難伺候,他退了出去。
門簾之内,一身舊青衫的狄飛驚保持着垂首的姿勢,臉色比平時更白了幾分,但腮上略有薄紅。他為自己擦了擦唇,吐出沒咽下去的、加了西域香料的茶水。
回到金風細雨樓馬車上,謝懷靈靠着微涼的廂壁,朱七七還在絮絮叨叨地猜沈浪幾時來。
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腦海裡,正無聲地燃燒着一場風暴。花無錯剛毅忠誠的臉,在風暴中心扭曲、剝落,暴露了底下背叛的底色。而風暴的盡頭,是蘇夢枕那雙深不見底、燃燒着孤寒火焰的眸子。
這來都來了,不愧是自古流傳的真理。她無聲地扯了扯嘴角,一個念頭浮起:
蘇夢枕,你家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