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汾陽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發黑。朱七七是他的妻妹,更是嶽父的掌上明珠,在六分半堂的地盤出事這簡直是雪上加霜,火上澆油。方才蘇夢枕抛出的證據還在眼前,此刻自家寶貝疙瘩又在對方地盤遇險,這公道他還怎麼向六分半堂去讨,又該如何面對眼前這位剛剛打出緻命一擊的蘇樓主?
他臉色劇變,從灰敗轉為鐵青,再也顧不上什麼談判、什麼條件,甚至顧不上看蘇夢枕一眼,對着随從嘶吼道“快帶路”,說罷跌跌撞撞地就往外沖,哪裡還有半分“陸上陶朱”的從容。
暖閣内,隻剩下蘇夢枕和楊無邪。
蘇夢枕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望向門口範汾陽倉皇消失的方向,又緩緩垂下,看着杯中冰冷的茶湯。
謝懷靈……朱七七……“泥鳅窩”……救人?
他将那一口涼透的苦茶,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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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那句“七七同我吵了架,一個人跑了擅自行動,被綁走了”的話音剛落,謝懷靈就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如同汴河的潮水,沒頂而至,比她連續三天被朱七七清晨六點叫醒還要令人窒息。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裡罕見地淬上了一層實質化的嫌棄。日光穿過巷子高牆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兩點殷紅的淚痣顯得格外刺目。
這時候她就很像蘇夢枕了:“請問我是犯了什麼錯呢,你又是究竟有什麼用呢?”
沈浪被她問得一窒,他并非推卸責任之人,朱七七的任性他比誰都清楚:“謝姑娘,是我失職,未能……”
他擔憂朱七七風風火火的性子會給她招來意外,便給她分了最簡單的活,沒與她多說。朱七七不知道沈浪心中的情誼,以為是沈浪嫌棄她,沈浪看不起她,氣憤之下要證明自己,一溜煙地跑了。她身邊的花蕊仙近幾日忽然不見,其他家丁追不上她,她便在鬧事時一時不備,被迷暈綁走了。
“打住。”謝懷靈毫不客氣地打斷沈浪的話,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沈公子啊,”她慢慢地開口,尾音拖得像樂器的尾音一般長,又不留絲毫情面,“你這般好意,當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淚下——才怪了。”
她坐直了一點身子:“照顧她是你的選擇,護她是你的心意,這本無錯。可你既要照顧她的安全,又不告訴她規矩邊界在哪兒;既要她不添亂,又不給她施展的空間;既替她決定了前路,又沒有給她一個明白的解釋。你忘了她也天賦出衆,她朱七七是朱家的明珠,不是個瓷娃娃。”
謝懷靈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語氣更加刻薄:“你以為的周到穩妥,于她而言,是輕視。沈浪啊沈浪,你其實也不過是個江湖人,又怎麼能周全到承擔得起她朱七七的方方面面,你這個人啊,滿腦子裡隻有自己吧。”
這番話說得一點不留餘地,直刺要害。沈浪被說得一怔,極少有劇烈情緒波動的臉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愕然。
他張了張口,竟一時無法反駁,謝懷靈的話,雖然尖銳難聽,卻精準地點中了他潛意識裡的盲區——他習慣了保護,習慣了自己扛起一切,習慣了以“為你好”之名行事,卻忽略了朱七七強烈的自我意識和渴望被認可、被平等對待的心。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是我愚鈍了。謝姑娘一針見血。”沈浪深吸一口氣,語氣沉重,他的錯他認,但說錯的地方他也要反駁,“但我絕非隻為自己。我與七七在一塊兒時,從未一刻想過為自己。”
謝懷靈卻又倒回了軟墊,那點子銳利收回了鞘中,隻剩下濃濃的疲憊和不耐煩:“早這樣承認不就沒這麼多事了嗎,這話你當面對她說,少來酸我。弄不懂你們這群人,兩句話說得清楚的事能拍三十集。先說現在——救她,也救那個……叫阿牛的?”
“正是。”沈浪立刻道,“我本想直接闖進去救人,但那裡是小堂口背陰處,眼線不少。若硬闖,打草驚蛇事小,恐污了七七清譽為大。且不知裡面具體情形,怕對方情急之下傷人。”
他來找謝懷靈是正确的,現在盤口已經被驚動了,來找金風細雨樓的表小姐的确是最有用的法子。
但她又不是真的蘇夢枕的表妹,蘇夢枕是一點權沒給她呀。謝懷靈長歎一口氣,把暗衛喊上來:“我來想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