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靈沒有睜眼,說話聲離她不過一丈遠,要連蒙帶猜聽個大概也不難。她耳朵很好,對話自己就往她腦袋裡鑽。
先是一道低沉的聲音,聽得出來說話者大概是上了年紀,但吐字講究,不緊不慢、不顯山不露水:“……金公子這場宴,辦得倒是熱鬧。隻是那白玉美人,是否真如傳言般剔透?”
另一道聲音則年輕些,本該是清亮的嗓音,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壓抑感,像是喉間蒙了塵,詞字都吐得極輕:“寶物縱是天成,也需看落在何人手中。金伴花此舉,不過是葉公好龍罷了。”
“說的不錯。”第一道聲音笑了,“若不是盜帥楚留香要走這一遭,為他起足了噱頭,金伴花也隻夠格自娛自樂,談何熱鬧呢。”
接着老者話鋒一轉,直說道:“蘇夢枕也來了。”
隻憑這幾個字就夠了,一門之隔,屋外是誰已然無須再猜,氣氛天旋地轉。能夠直呼蘇夢枕大名的老者,今夜在這玉山隆隻會有一個,能和此人對話的年輕人,也隻有一個——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還有和她在聚财樓有過一茶之緣的狄飛驚。
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還好為了休息把侍女支開了。謝懷靈也不睜眼,豎起一根手指,對着同樣在錦緞後的暗衛的位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過她沒抱能聽到要緊消息的心思,和蘇夢枕打了這麼久擂台的人能在陌生的地盤談機密,那蘇夢枕都要成個笑話了。
雷損還在說,他說得很慢:“帶着他的表妹,一個年紀也就比純兒大兩歲的姑娘,也不知這‘表妹’是真是假。終歸是年輕人啊。”
他這話有探究的意思,謝懷靈思及雷損在蘇夢枕年幼時還為他的女兒與蘇夢枕訂下過婚事,會聽到這話也不意外。沒有哪個父親喜歡自己的準女婿身邊忽然冒出來一個來路不明的表妹,即使這個準女婿同老丈人分庭抗禮,婚事不出意料就要作廢。
狄飛驚輕輕道:“花無錯被殺前傳來過消息,蘇夢枕很看重他的表妹,為她請夫子教官話,更是親自教導她,行為舉止不似兄妹之情。”
他應該還要說點什麼的。臂如謝懷靈與花無錯同去過聚财樓,她在花無錯暴露的事上很有可能起了不小的作用。花無錯在蘇夢枕身邊能深得信任,忽然被懷疑太過蹊跷,謝懷靈不信狄飛驚想不到,但是太謹慎了,她聽也聽不全,倒顯得像個聽老人蛐蛐準女婿八卦的。
“她要是蘇夢枕的下一個心腹……”雷損跳過了一段話,“她如若隻是個尋常姑娘,年輕人氣盛,以色侍人也長久不了。”
老東西罵人還差點火候。謝懷靈不起一絲波瀾,這話指着她編排也對她造不成任何傷害。
她還打了個哈欠,聽得狄飛驚再說:“正是此理,不過花無錯說她字迹奇差無比,更遜于江湖草莽,疑點衆多,且先觀望為好。”
這話才對她有些傷害。謝懷靈睜開了眼,她面上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
再往後的話她就不大聽得見了,一道腳步聲遠去,一道留下來,推開了被侍女好好合上了的木門。謝懷靈聽着腳步聲走進,再走到桌邊去,判斷出是狄飛驚。蘇夢枕說此人行事隐蔽、不喜熱鬧,連他也是從來沒見過(蘇夢枕對她不想社交的容忍度可能就來自這裡),她猜狄飛驚是不想去摻和宴會的事了,為了能将自己更好的隐于人前。
謝懷靈對武藝是一竅不通,暗衛的武功在狄飛驚面前更是如螢火比皓月,狄飛驚坐下後便開了口,赫然是發現了這屋裡還有人,殺機潛藏在一息裡:“同是客人,何必效仿梁上君子之風?”
此乃命懸一線之刻。暗衛的手已是按上了暗器,千鈞隻待一發,但謝懷靈心如明鏡,狄飛驚殺不了她。她掂了掂手中的杯子,發覺心中冷的發涼,是一潭死水。
竊聽牆角畢竟不光彩,但作為當事人又是另外的說法了。要如何全身而退……她擡手挽起了錦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