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千帳燈。
軍營中有人正借着油燈縫補自己的衣服,有人将清晨沒來得及吃的饅頭放在火上烤着,火堆裡劈哩叭啦的聲音甯靜中帶着幾分緊張,有人拿着兵書刻苦鑽研,想要知道陣法奧妙,也有人坐在火堆旁閉着眼暫作休息。
整個帳篷中的燈光昏暗,一人站在地形圖面前神情嚴肅,地形圖旁邊是下赤皇帝的密令。
“周逢,此次兇險,你我常年在外,鎮國公一派赤膽忠心,這是誰都知道的……”南嘉逸深深鎖着眉看着周逢,他的神情十分凝重,“但君心難測,你我常在邊關……”
“鳴金河一帶對于下赤來說至關重要,如若鎮守失利,北燕極有可能破關而入,到那時首當其沖的就是百姓。”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不僅僅是鎮國公一派想做的事情。
忠臣良将,沒有一個人不這樣想。
這封密诏,是朝中不穩的象征,同樣也是天子對北燕的勢力的擔憂。
下赤不同以武著稱的北燕,武将無令不得歸京,一旦有了歸京密诏,那等待着下赤的,便是莫大的危機。
他們的初心,也隻是想守護一方百姓安居樂業,北境幾關連遭猛攻,上策也隻是死守之法,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
這份密诏,更是令人寝食難安。
十幾年前各國之争 ,流血千裡,下赤休養生息多年都還沒有完全恢複,若是再起戰,隻怕是國力将危。
上京究竟發生何事……
“于你于我,都是一輩子無法原諒的錯誤。”周逢目光看向南嘉逸,滿是憂心,“朝内文官不知情況如何,我們理應知道。”
“此次回京,我也定當會查清楚此事,還請将軍放心。”
與當今聖上同為手足的十九爺,年歲三十又四,為下赤戎馬半生,就連聖上最為寵愛的南陽王,也得恭恭敬喊聲小叔。
周逢跟着南嘉逸在北境摸爬滾打,從校尉到将軍,如何不知定北軍此時的險境,如何不知南嘉逸的擔憂。
他給南嘉逸吃一顆定心丸,卻也是在安慰自己。
自從秀州傾覆,北燕與下赤簽訂合約,兩國百年互不侵犯。
可最近北燕屬國頻頻來犯,下赤北境岌岌可危,鳴金河之役,傷亡尤其慘重,區區屬國,若非有支援,不可能有這樣的兵力。
他請願前往上京,不僅是為着朝中異樣,更有着自己的私心。
他雖不是鎮國公的門生,但父親走後的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是鎮國公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前往邊關建功立業,撐起靖安侯府。
于私,鎮國公對他有着莫大的恩情,于公,祝大人兩袖清風,為百姓為蒼生。
明眼人都看在眼裡,密诏上的疑慮實在荒誕。
也就像南嘉逸所說,君心難測。
周逢請他放心,可這個保證,連自己都覺得虛無缥缈。
南嘉逸站在地形圖前,黯下的眸子再無任何神采,半響才對周逢說:“與戰場上一樣,如若不能保全自身,當立刻撤離。”
他有忠君報國的赤子之心,可同樣他也不願意自己的将死在小人的算計裡。
周逢大笑一聲,拍了拍南嘉逸的肩膀:“你常說戰場上的真刀實槍要痛快利落得多,我總是不信,這次倒是見識的一個好機會。”
南嘉逸不知道周逢到底是盲目樂觀,還是與從前那般孩子心性。
周逢看得出他的斟酌,也明白回京的重要性。
他将密令收回袖中,轉了轉眼珠,心生一計:“要想知朝中何人與北燕勾結,便不能以靖安侯的身份回京,更不能以定北軍将軍的身份回京。”
“要想引蛇出洞,我們最好的做法并非等待,而是主動出擊。”
南嘉逸看了一眼周逢,将地形圖緩緩收了起來,眸底的亮光稍縱即逝,輕聲笑了笑:“我原以為你一身是膽,骁勇可嘉,沒想到倒是胸中的主意倒是也頗有幾分趣味。”
笑談間定了他回京的事,可回京的消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也不該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回家。
入府不是走的正門,如同從前那般翻牆而入,沒曾想在柳樹底下蹲着一個女子。
她的穿着很素,但看材質也并不是府上的丫鬟,長發散落在腰際,一步步挪動着腳,扒拉着什麼。
秋風蕭瑟,是有些冷的,他看不真切,隻覺遠處那女子冷的發抖,呼口熱氣接着找,她全神貫注,并沒有注意到他的注視。
烏雲退散,他映着月光,定定地看了幾眼,不自覺停住了腳步。
一回家,他确實會重新認識一波人,重要的不重要的,朝堂上的民間的,但大家大都是興高采烈,欣喜非常。
靖安侯回京不是宮宴就是重大節日,哪有人會愁容滿面?
她在愁什麼呢……
有人從房間裡走出來,一來一回說着話,那女子吓得連忙捂住了嘴巴,澄澈的眼睛有些紅,她整個人神經都緊繃起來,滿是警覺和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