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記憶的羅拉小姐》
文|枝和月香
(一)|
二〇〇七年六月|蔣州
“你是我兒子?”
問話的人帶着一種慈祥老人般溫暖和煦的聲音,但語調卻有着女青年的秀氣感。
她說話時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那雙手依舊白皙,但卻沒了圓潤的肉感,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相,而那上面,還布滿了老人才會有的那種歲月的、溫柔的褶皺。
她的眼睛渾圓而靈動,但此刻卻充滿了疑惑、以及對這滿屋陌生人的恐懼。
“對。”回應她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像是年近花甲的老者,他頭發的兩鬓已經發白,臉上也有老人才有的折痕。
“都這麼老啦?”她望着那老男人,眼睛又睜得大了些,真覺得不可思議。
堂屋子裡的人聽見她的話都笑了起來。
她怔怔地望着他們的笑,等那笑聲停下,又問,“那我幾歲了?”
“九十四歲了。”回答她的依舊是剛剛的那個老男人。
她詫異地望着他,“這麼老了?我怎麼還沒死呢?”
衆人又樂得大笑。
接着七嘴八舌地說“你硬朗着呢”之類的話,她聽得腦袋直暈。
“我叫張明德。”老男人開口,衆人又靜了下來,“是你大兒子,這是你小女兒張清如。”張明德指着一旁一個也上了年紀的女人說,接着又拿出手機,點開相冊,“這是你二兒子,張厚德,他在美國,沒有回來。”
張明德說完便望着她,她看着他手上那個小小的機器,那上面可以看見一張彩色的個人照片,但她認不出上面的男人,隻是有些驚訝地看着那張照片,說:“呀、彩色的照片。”
大家再一次因為她的反應而樂呵了一下。
張明德笑着又給她介紹了在場的其餘人,她的兒媳、她的女婿、她的三個孫子兩個孫女,以及一個孫媳婦,末了還說,“你快要有曾孫了。”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向他說的每一個陌生人一一仔細地看去,好半響才說了句話,“我都要有曾孫啦?”
她的小女兒張清如看着她問:“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嗎?”
她看向張清如,呆了瞬,含笑嬌憨地說:“當然、我叫羅拉。”
美麗驕傲勇敢的羅拉——她揚着笑、得意地在心底補充。
但笑着笑着,羅拉神色一頓,呼吸也急了些,她皺起眉頭,抓住距離她最近的大兒子張明德問,“你們怎麼姓張?”
張明德還在笑着,說:“因為你丈夫叫張靖塵,還記得嗎?”
羅拉抓着他的手無聲地落下,她目光放空,又呆呆地問衆人:“那陳民生呢?”
“陳民生?”張明德沉聲回憶了一下,“沒聽說過。”
大家似笑非笑地看着羅拉,一個孫子八卦地問道,“奶奶,是你初戀情人嗎?”
羅拉望着他,張了張嘴,沒有回答他的話。
怎麼會是張靖塵呢?那個瘦瘦細細的鄰居弟弟怎麼就成了她的丈夫?
陳民生呢?
他明明答應過她很快就會回來的,他答應過她的。
他們都定親了。
他說會回來娶她的。
羅拉覺得腦袋一陣暈眩,纖細的身體緩緩下墜,在閉上眼睛前,她還迷糊地想,她羅拉現在怎麼就這麼弱了呢?
張明德離她近,眼見她身體搖墜一個伸手就把人抱住,沒讓她摔到地上。衆人驚吓了起來,手腳忙亂地送羅拉去醫院。
在去醫院的途中,羅拉已經恢複了意識,隻是身體乏力,實在提不起精神來。
她躺在車上,閉着眼睛,精神疲累,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她才剛剛把陳民生送走不久,她還等着他的信,但這一覺醒來,怎麼就變成了一個九十四歲的小老太婆了,她明明才二十四歲呀!
到了醫院,張明德把她抱上了一旁的病床,跟着醫護人員送她去檢查。
“阿爾茨海默病?”張明德皺着眉頭,“這是什麼病?”
神經内科的許新海醫生坐在他的對面,看着手中的一沓檢查結果資料,語調清晰地給他解釋:“阿爾茨海默病是一種慢性神經退行性疾病,主要表現為進行性認知功能衰退和行為障礙。”他頓了下,又說,“你可以理解為老年癡呆。”【1】
圍在診室的衆人都沉默了。
許新海繼續說:“不過她現在是突然把二十四歲至九十四歲的記憶給全部遺忘了,符合記憶衰退的情況,但她的其它行為認知都是正常的,也沒有行為障礙的情況,身體上也并無其它大礙,這種情況在目前的對阿爾茨海默病的研究來講還是非常少見的。
“目前建議就是多觀察,因為阿爾茨海默病的初期症狀大部分都是記憶衰退,但她又沒有其它相關特征,所以現在也不好判斷她的病情發展。”
張明德:“那應該怎麼治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