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陳民生已經長得像大人般高壯,十二歲的羅拉雖然因為從小好動而長得也比同齡人要高些,但在陳民生面前還是矮了許多,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好像高一些,她有些得意地昂起了臉,“我父親搞定我娘了,我可以去新學堂上學了。”
陳民生其實昨天也聽說過這事,“恭喜你,羅拉小姐。”
羅拉笑着笑着突然又有些讨厭地看着他,羅拉不喜歡陳民生這樣一闆一眼地跟她說話,明明以前都不是這樣的,但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樣的呢?
“羅拉小姐?”陳民生見羅拉不太高興似的模樣便輕聲地喊她。
羅拉回過神,望着他,“你猜我要到哪兒上學?”
陳民生想了下,“嗯……二少、三少他們的學校?”
羅拉搖頭,“不對。”說着笑了笑,“是聖索菲亞女校。”
“聖索菲亞——”陳民生樣子有些呆怔,“女校?”
羅拉高興完又有些郁悶,“看來你不能跟我一塊去念書了。”
前幾年,家裡給羅拉他們幾兄妹請了先生在家念書,但學的仍舊是些四書五經之類的東西。三年前羅拉爺爺逝世後,羅拉的哥哥們便都開始到外面的新學堂念書了,羅世襄這一房這些年就隻有羅拉一個女兒,他便也尋思着要讓羅拉到外面去念書。
隻是羅拉當時年紀還小,家裡不放心讓她出去。而本來的計劃是打算在羅拉十二歲後,讓陳民生跟着她一起去外面的學堂念書的。
但今日再次商量這事時,羅拉的大伯二伯卻仍然不想讓兩個姐姐出去念書了,說外面這麼亂,怕影響了她們,于是羅拉沒有了讀書的伴兒,陳民生年歲又比羅拉大許多,隻有他們兩人一塊上學又怕出去惹閑話,羅世襄便決定讓羅拉去讀女校了。
陳民生這些年也跟着羅拉他們在家裡年了些書,能寫會算,近來還開始跟着武館練武,偶爾還會跟着羅世襄和他爹學算賬。
但對羅拉來講,陳民生還是她的跟班,她隻是偶爾借給她爹用用。
“沒事的。”陳民生走到她身前,“我會每天去接送你上下學的。”
羅拉睨了他一眼,“我去了得住校呢。”羅拉學着大人苦惱的樣子歎氣,“聽說那兒是英國人辦的學校,裡面還有很多洋人女學生,我進去了就必須得把英文練好了。”
聽到羅拉說她要住校,陳民生眉心皺了一下,“住校?誰和你去住校?”
羅拉也愁了起來,“沒人,兩個姐姐都不去念女校。”
陳民生聞言也想勸她不去了,但想到羅拉想出去念書想了很久了,陳民生隻想讓她如願。
“不怕的,到時候你要有什麼事就告訴家裡,我肯定馬上過去。”
“我能有什麼事?”羅拉坐到石椅上,在桌子上撐着兩腮,“而且學校離長街這好遠呢。”
陳民生想了想,也記起了聖索菲亞那西式的學堂距離羅家大院坐馬車也得将近半個時辰。
羅拉見陳民生不說話,便盯着他看,那目光似乎在說陳民生必須得給她想個辦法。
陳民生望着她的目光,笑了笑,“我會想辦法的。”
羅拉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一九二五年的民國,要比羅拉出生的那年還要混亂,社會上各種動亂層出不窮。
這一年的五月,滬市東明路發生了件轟動全國的慘案,全國各地因此爆發了示威遊行、工人罷工、學生罷課、商人罷市的事。
羅拉一直生活在大宅子裡,偶爾出去一趟也是随着父母去郊遊拜佛,又或者去世交家作客拜訪,但每次出行也是坐在馬車裡的。最近羅拉要準備出去上洋學堂了,她的父母便允許她由陳民生帶着出去長街遊逛,多熟悉熟悉大院外面的世界。
但這一出門,便遇上了遊行這樣的大事。
這也是羅拉第一次在長街上看見這樣的場景。
那會的羅拉對于社會、國家之類的事還是懵懵懂懂的,隻知道到處都有打仗的事,但因為打仗的事還沒有波及到杭城,所以于她而言那些事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而且這些新聞,她也隻是偶爾從父親和伯父們的談話中聽到的,她平日在大宅子裡也不怎麼關注。
此刻出了大院門,親眼目見,她恍惚察覺,原來那些打仗的事也會離自己這麼近。
因為長街上人多,羅拉被陳民生拉到一旁護在了身後,而長街的中央,被學生、工人組成的遊行隊伍占領了。
羅拉從陳民生身後探出腦袋,看着其中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學生,扯了扯陳民生的衣擺,“民生。”
“嗯?”陳民生回頭看她,“怎麼了?羅拉小姐。”
羅拉畢竟很少出來,見了這樣的隊伍,心下還是有些害怕的,她睜圓了眼睛,望着眼前這聲勢浩大的遊行隊伍,“你說他們為什麼要遊行?”
陳民生頓了下,目光也向眼前的隊伍望去,須臾間,寫滿了口号的紙張漫天飛揚,學生們的呐喊聲也是一下比一下高昂。
羅拉望着陳民生出神的樣子,又扯了下他的衣服。
陳民生回過神來,說:“因為他們想要建立一個更好的世界,羅拉小姐。”
羅拉頓了下,呢喃道:“更好的世界……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