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嬛垂着眼皮,“哀家不會讓她活得太久。”
崔白玉一死,她身邊便空出了兩個缺,一個是内務府總管,一個是掌管禮部的幕後之人。
看起來隻是補兩個缺,但崔白玉和朝廷的關系錯綜複雜,她若是死了朝局一定會有一番變動,所以不能操之過急。
雨越下越大,掉下來的雨滴如同鐵釘一樣敲進她的骨子裡一樣,崔白玉彎着腰,寒意順着骨頭縫往上爬,此時的腿已經徹底麻了,人也是冷靜不等再冷靜,但好在腦子還能轉,趁着這個間隙,開始琢磨馬販子的事。
趙丞為何在這個時候在京城捉到馬販子?
不可否認,兩年前,崔白玉确實和兖州刺史全千帆有個勾結,那個時候,她想培養一支騎兵營需要戰馬,所以和北狄的商人做了交易。
可她當時是拿真金白銀買下的戰馬,斷然不是糧草。
要知道北狄那種地方缺的是糧食,真金白銀反倒沒什麼用,而那商人之所以允下,不過是她價格開得太高。
可為什麼是糧草?
崔白玉微微喘了口氣,閉目養了一會兒神,又想到了自己私印。
這天地下多的是能人異士,做一個以假亂真的私印根本不是問題。
毫無疑問,是有人在打着她的名号與北狄人做交易。
是全千帆麼?可這人似乎越過她已經和朝廷裡的人勾結了。
難怪幾次書信都沒回複,應該是有更好的金主,而能比她開出的條件還要誘人的,自然是比她的位子更高,更穩重。
而齊嬛着急收回内務府的财政大權,大抵就是在這,崔白玉心裡已明白了八九分,暗自冷笑。
兵權是個好東西,全千帆手裡是握着兩萬兵力,齊嬛想把手收攏過來無可厚非,可她不知道,全千帆不過是個紙上談兵的軟蛋。
打仗尿褲子的人,崔白玉都看不上他。
可現在這事,壞就壞在牽連到了她。
趙丞懷疑她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明顯是有人想把這一把火燒在她身上。
天空滾過幾聲悶雷,震得人胸腔發麻。
安德友聽聞消息,匆匆穿上衣服,趕忙過來看了一眼,讓人撐把傘。
可太後的人就守在旁邊,任何人接近不得。
他跟在齊嬛身邊多年,稍一動腦子就看出了她的意思。
這是要拔出蘿蔔帶出泥,今日隻要有一個宮人走漏消息,那便是崔白玉安排在她身邊的探子,必然不留活口。
可讓人一直淋着雨也不是個事啊!安德友心疼至極,讓坤甯宮的宮女進去說一聲,過了一會兒,果不其然,被罰了一年俸祿轟了出來。
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停下來。
這一覺,齊嬛睡得還算安穩,梳洗完,坐在乘繡榻上,頓了一頓,好似不經意地問道:“長樂呢?”
宮女回禀道:“回太後,人還在外面跪着。”
齊嬛坐起身子,将手裡的珠串放到案幾上,斟酌了一會兒,說道:“告訴她,内務府的事以後就不用管了。”
宮女畢恭畢敬地應下,站在原地等着她的下文。
齊嬛不緊不慢地問道:“昨夜宮裡可有人走漏消息?”
宮女道:“昨晚沒人說,倒是早上有幾個宮人小聲議論,傳了出去。”
齊嬛目光掃過她,皺眉道:“哪個宮裡的?”
宮人如實道:“是花枕的死侍,到處說長樂郡主的慘樣。”
“都這個時候了,真是不消停,”齊嬛歎了口氣,閉上眼上,擺了擺手,“讓人走吧,這次先讓她長個教訓。”
身旁的小太監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行至崔白玉身前,暗暗笑了一聲,“這事就算過去,郡主可以回了。”
跪了一夜,崔白玉的喉嚨裡泛着鐵鏽味,每呼吸一次都帶着涼氣,雙腿也已經沒什麼知覺,半晌,踉跄着起身,雨水已經将她的衣裙浸透,裙擺也滴着水珠。
安德友不能再露面了,差人送來披風和熱湯。
崔白玉腸胃絞成一團,沒喝那東西,隻将披風裹在身上,渾渾噩噩地往外走,漸漸地,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腦子也不清醒。
好不容她走到宮門前,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過來,還以為是自己的影衛。
趙丞心神大亂,見到她的那一瞬間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從心髒開始的鈍痛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
往日冷得像塊冰雕玉塑的臉,難得方寸大亂,他上前抱住了人,手卻抑制不住不住地發抖,“崔瑜。”聲音啞得不像自己,混着哽咽。
崔白玉發了好熱,手腳沒了力氣,耳朵也不好使了,她将半個身子壓在那人身上,氣若遊絲的說,“回茶莊……”
回茶莊,那他算什麼?
趙丞喉嚨發緊,沒吭聲,輕輕抱着人回到馬車上,随後,小心翼翼的将人安置好,解下了她身上的披風,目光落在淺色的衣裙緊貼在白皙的肌膚上,身上就染了一層绯紅,如一塊剛剛打磨出的美玉。
趙丞勉強定了定神,幫她換上了一身幹燥的衣服。
然而來的匆忙,馬車上隻有他的衣服。那衣服不知大了崔白玉多少圈,把人襯得更加可憐憔悴。
趙丞把手搭在崔白玉的手腕上,感受着她腕間脈搏的輕跳。
不過,脈象十分虛弱,這種感覺就像攥着一根随時會斷的線。
崔白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察覺到人不對,用手撐着身子坐起來,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王爺?”
懷裡的人臉上血色褪盡,唯有眼角帶着些绯紅,趙丞聽不清她在說什麼,慌忙扶住她後背,觸到肩胛骨凸起的棱角,硌得掌心發疼。
崔白玉皺了下眉頭,胸口劇烈起伏,顯是氣惱至極。
不知不覺間,和趙丞待在一個空間忽然變得格外難以忍受,陰冷的手感就像毒蛇一樣攀上她的手臂。
自從嫁到王府,她便告誡自己謹言慎行,而且是她有錯在先,既然兩人同住屋檐下,或許有一天,他們能化幹戈為玉帛。
可現在趙丞認為她通敵叛國,這和撕破臉有什麼區别?
崔白玉靠在趙丞的胸口,滿頭虛汗的想:這馬車定然是去昭獄的。
隻是,下一刻,忽然有什麼東西砸到了臉上。
空氣似凝滞了一般,崔白玉眼睫輕顫,擡起頭看到趙丞眼圈竟是微微泛紅,聲音裡也透出含糊的鼻音:“為什麼這麼對我,我隻是氣不過,為什麼總是對我這般狠心……”
主動招惹的人是你,在身後捅刀的也是你。
為什麼趙呈的一個承諾,就能讓你奮不顧身?為什麼到了他這裡就是滿心猜疑,百般防備。
那淚水仿佛滴落在她的心尖上,環在腰間的手臂也束縛得更緊。
趙丞顫聲道:“我從沒過要報複你,也沒想過要傷害你,我隻是想讓你看看我……”
“你想想我,好不好?”
為什麼隻守着趙辛一個人?
明明他們的關系才是最親近的……
崔白玉一愣,薄涼的手指輕攏住趙丞的下颌,仍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趙丞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聲音越來越小,“我知道錯了……求你……别再扔下我了。”
“我真的.......沒想過要傷害你。”
為什麼不能隻和他一個人說話?為什麼要怕他?
崔白玉感覺他神智不是很清醒,這些話根本不像他能說出來的。
她伸手捧起了趙丞的臉,發現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像兩簇吞噬血肉的鬼火,沖破了某種阻礙一般,整個人都快炸了。
“……怎麼了?”
在外面跪一晚上的人不是她麼?
怎麼趙丞先瘋了。
崔白玉勉強維持着面上的冷靜,腦子裡的事卻無論如何都捋不清,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爆發出來,趙丞閉上眼睛,仿佛在極力壓抑着某種漫長的痛苦,心中隻剩下不知所措的懊惱和酸澀。
還有無盡的殺意。
“我恨死你了……”
到了王府,崔白玉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氣,已經燒糊塗了。
趙丞抱着人走下馬車,朝着人喊道:“把玄虛叫來。”
常昭不敢耽擱片刻,立即轉身離開,結果在王府門口就碰見了人。
“大師!”他慌慌張張地喊了一聲。
玄虛神色淡淡地說道:“貧僧都知道。”
長樂郡主在坤甯宮外跪了一夜的消息已經在京城傳開了。
常昭拖着玄虛在王府奔走。
很快,玄虛給崔白玉紮了針,又開了藥方,回頭望了一眼榻上的人,“腿上的傷,王爺自己處理吧。”
戰場上刀劍無眼,趙丞的武功再厲害,也不可能毫發無損,可偏偏他性子犟,盡管一身傷卻不讓旁人近身,從來都是自己處理。
趙丞嗯了一聲,沒去看他,所以并不知道玄虛啧啧稱奇的表情。
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風寒入體,憂思過重,得好好養着才行,不然落下病根,難治。”玄虛想了想,“對,她腰上還有傷,王爺有時間找準穴位,給她按摩按摩。”
趙丞呼吸亂了一拍,道:“腰傷?”
“傷怎麼來的貧僧就不得而知.........具體怎麼回事王爺還是得問王妃。”玄虛說這話的時候左顧右盼。
趙丞沒心思跟他計較一些細枝末節的事。
他望着崔白玉的眼睛,握着她的手湊到自己唇邊,手臂上爆出虬結的青筋,動作卻無比溫柔。
“我幫你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