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為什麼看不清她的臉?屋中點着燈,而她離自己那麼近。
這個人是誰?
商洛擡起頭,呆呆地看着他,捏住她衣角的手不知不覺無力地垂落。
此時此刻,在這種情境下,這個人又該是誰?
思緒一片空白,記憶莫名斷裂後,怎麼也接不上。
胸中的情感卻不曾止歇,無法說清那到底是思念還是仇恨,隻知道它如一股奔湧不絕的洪水滔滔而來,沖刷着頭腦中的混沌和灰白。
哦,想起來了,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是他的母親。
隻是為何他并沒有産生見到母親該有的那種感情?
商洛眼神茫然。
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可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還有,母親不是死了嗎?
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她就永遠地離開了自己的世界,再也不會回來。
很多年前?
母親死了?
意識到這念頭時,他一臉震驚,随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小小的一雙手,孩童所獨有。
什麼很多年前? 為什麼會産生母親死了這種念頭?
商洛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底在想什麼?商洛覺得自己的腦子亂的像一鍋煮糊的粥。
加了料的那種。
在這一刻,他确确實實懷疑,那位所謂的堂姐是不是在他的飯食中偷偷加了豬草?據說人吃了以後會變得跟豬一樣笨!
畢竟,以她的為人禀性,也不是不可能。
商洛用短小的手指揉了揉眼睛,揉去了眼裡的那層霧氣後,母親的眉眼五官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那是一張粗糙的臉,眉眼間依稀透着點豔色,卻不敵經年風霜。
的确是母親的臉。
在商洛更小的時候,母親曾愉快地彎起嘴角,那笑容就像是天上彎彎的月亮一樣好看。
後來,商洛長大了一些,過往的美好在記憶中沉眠。這時候,他見到的母親總是陰沉着一張臉,嘴角死死地下垂,顯得陰郁而暴躁。
這麼久了,母親一言不發。商洛越發感到怪異。
這種時候,她不是應該正在對那個被稱為父親的人或者他破口大罵?畢竟,一個是整天不務正業隻知窩裡橫的無能醉鬼,一個是醉鬼生出的陰沉怪胎!
誰知母親非但沒有責罵他,反而伸出一隻手,按在了他的頭頂。
她的手冷冰冰的,隔着發絲也能感受到那份涼意。随即,這隻手開始“溫柔”地撫摸他。
既然是母親的愛撫,并非粗暴的打罵,那應當是溫柔的吧?
“溫柔。” 這是商洛從夫子那裡聽到的一個詞,其實他并不清楚它具體的含義,隻是朦胧地渴望着那種美好。
隻是,為什麼他心裡一點兒也不高興?
母親的手重重地按下,商洛的頭皮微微發痛,接着,那隻手從發絲滑落到了耳畔。
在那一刻,商洛懷疑母親即将擰起自己的耳朵。
那隻大手總是帶着一股狠勁,重重地擰下時,商洛會感到一陣尖銳而惡心的疼痛。
“你父親如此窩囊,你就不知道要多争點氣?”
“說話啊!你知道他們背地裡叫你什麼嗎?”
“啞巴,怪胎!你看看人家的孩子多伶俐,我怎麼生出你這麼一個兒子!”
可是現在,母親并沒有說這樣的話,也沒有揪着他的耳朵不放。
她的手繼續移動,停留在了他的臉上。
冰冷滑膩的觸感刺激着他,商洛抖了一下。
在這一刻,他想起了年爺爺給他說過的天師故事,緩緩地低下了頭。
“小洛在想什麼呢?” 熟悉的女聲從頭頂上方傳來。
商洛悶悶地搖了搖頭。
小洛?她以前不是一向叫他阿洛嗎?
不過,就連阿洛這個稱呼,也許久沒有出現在她的口中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從阿娘口中吐出的,都是對他的蔑稱。
“小洛不說,娘也知道,年爺爺以前給你講過一個妖怪故事吧?你這孩子一向愛聽這些,神神叨叨的。”母親的聲音中透露出一股愉悅,“不過,拿着刀砍人的那個妖怪,它很厲害對不對?”
說着又重重地摸了摸他的臉,商洛的頭越發低了。
“别說是普通人,哪怕是天師,它也能砍倒呢!”
因為一直低着頭,商洛沒有看到,雖然耳邊不停傳來母親的聲音,可她的嘴并未張開。
“小洛想看看嗎?那把帶血的斧頭啊,它到底長什麼樣子?”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黑沉沉的巨影出現在商洛身後,它高高地舉起利斧,其上正不停有紅色的液體滴落。
“啪嗒”一聲,溫熱的液體從空中落下,在他露出的那一截脖子上綻開一朵小小的紅花。
商洛猛然擡起頭,心中的惶恐與絕望在這個瞬間達到了頂端。
“轟”的一聲,右邊的土牆不可阻擋地爆裂,飛砂碎石中有人乘着夜色而來,以手中一截泛着黑氣的枯枝擋住了邪祟落下的重重一劈。
電光火石間,一人一鬼各退半分,那人左臂一伸,一下子就将商洛拉到了自己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