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似有所覺的她飛身而上,徒手撕拉天幕,整個商家村立刻搖搖欲墜。
将似真似幻的天開了道口子後,阮清甯沿着縫隙鑽出,來到了之前走不出的長街之上。
不,這街和來時不一樣了。
隻是暴走的阮清甯沒能發現這一點。
破壞和毀滅的欲望充斥心中,可這條街上空無一人,連鬼影也見不到一個,轉來轉去半天,卻發現依舊在原地打轉。
怒極之下,一身紅衣的惡鬼硬生生地砸毀了街道兩側的所有房屋,當她坐在高高堆起的瓦礫之上俯瞰這一片廢墟時,才消了心中一口惡氣。
可是惡鬼沒能如願多久。
很快,散落一地的殘磚碎瓦又重新組合在一起,不慌不忙地重新構建這一條長街,與之前不差分毫。
狂化的惡鬼更加暴躁了!
淡淡的酒香從某一處飄來。
這酒香似深似淺,分外誘人,連天上并不明朗的月也醉于其中,喚來一片如翳的陰雲将自身掩蓋。
不知是不是錯覺,鬼化的阮清甯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隐藏在暗處。
不像人,也不像是什麼妖魔邪祟。
它在這條街上,在那陣酒香裡,引她前往。
阮清甯開始追着那陣酒香狂奔,一路不停飛檐走壁。
按理說這點消耗對惡鬼而言不算什麼,可不知為何,這一路還是消耗了她極大的體力,使得她的氣息有些不穩。
跑了不知多久後,紅衣鬼物心中怪異。
酒香未停,跑不出這條街也就算了,可為何兩側的樓閣越來越靠近,像是即将要把人怼在牆上。
腳下的街道究竟何時越變越窄?
如果此時她從遠處俯瞰此地,就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
此刻,随着她的狂奔追逐,整條街都像是被拉長了一般,框在了墨色深淺不一的畫幅中。
哪怕停滞不前,整條街也會繼續收縮,後退已然無用。
街的兩側即将合攏,惡鬼縱身一躍,想跳出這方寸間,可發現街邊的屋舍也會跟着往上。
走投無路間,盡頭莫名其妙閃現一道老舊的木門。
惡鬼果斷飛撲至門前,毫不猶豫地進入其中,也就是在這個瞬間,兩側的屋舍于此時徹底融合。
門後是另一處所在。
庭院深深,九曲回廊,白色紗幔輕飄,似身形曼妙的女子舒展輕搖。待氣息平穩後,紅衣惡鬼步入其中。
酒香始終不曾消失,它越發濃郁了,掩藏其中的未知之物似在身後,又似在身側,又似在上下左右任何一個地方。
在黑暗中連鬼化的阮清甯也不由浮想聯翩,似乎下一刻,就會有另一張怪異的鬼面閃現在她的眼前。
前行數十步,越發開闊,可謂别有洞天。
迷離霧氣中樓閣無窮,連廊無盡,似缥缈仙人之地,人間難得一見。
在一處山石流泉邊,阮清甯低頭,見到了此刻自己的模樣。
人身而鬼面,一身紅衣更似被鮮血浸透。
一陣“桀桀”怪笑響起,在空蕩的殿宇樓閣間回蕩。
阮清甯心中悚然一驚,作為人的意識頃刻恢複,壓倒了鬼物的狂暴與邪念。
臉上不知何時長出的黑紅鱗片脫落,雙目中的鮮紅褪去,阮小姐那張如春日霧柳般溫煦的臉重新顯現。
酒香濃醇,撲鼻而來。
流動的波光中,另一張鬼面立刻将少女溫柔美好的臉覆蓋。
長夜漫漫,永無盡頭,阮清甯于不見盡頭的萬千宮殿間狂奔,推開了一扇又一扇的殿門。
泛着酒香的鬼物紮根在她的身上。從臉開始,它一點點地往下,細密地侵占着眼前特殊的人類。
阮清甯被壓下的那股鬼念沖破桎梏,再次席卷而來。
她心中暴怒,直欲将這新來的惡鬼殘忍撕裂,連帶着她寄居的這具軀體一起。
一陣銅鈴聲響起,圓月倏忽間破雲而出,将萬千光華灑向地面。
隻是這光華卻不甚皎潔。月光幽微,将世間一切照的如死般青白,半明半暗中那個人代替鬼物出現在了她的世界,她竟離奇地看不真切。
像是即将窒息時破水而出,又像是夢中将死時突兀醒來,迷離恍惚,如夢似幻。
昏黃的油燈被點亮了,他的臉在黑暗中浮現,被絕望的燈光一點一點塗抹了顔色,也一點一點地填滿了整個世界的空白。
在微弱的燈火中靜默良久,她才從強烈的沖擊中反應過來,對方到底是長什麼樣子。
那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白衣美人。
他單手托腮,随意地倚靠在烏木椅上,滿頭長發肆意披散,此刻正歪着頭平靜地看着她,眼底一片漠然。
一身白衣冷如月華,清雅難言。同樣冷白的手骨節分明,一條細細的紅線從寬大的袍袖間延伸而出,最後消失在他的手心中。
阮清甯似有所感,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一條陰冷惡毒的紅線同樣靜靜地生長在她的皮膚下。
她向前走了幾步,正要開口說點什麼,迎面飛來兩張符紙,不由分說地貼在了她的腦門上。
她正要将符紙揭下,“喀嚓”一聲,有什麼東西從身體内部碎裂開,并向外一點一點地擴展,從内髒、骨骼到血肉。
白皙的皮膚上一寸一寸的黑色裂痕蔓延,像是一張又一張蛛網密布全身。目之所及處盡是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整個世界都在不受控制地崩壞。
“砰”的一聲,阮清甯整個人一下子炸開,光影泯滅中,世間一切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