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鬼之禍後,整個商家村成了一片死地。
也許是起了憐憫之心,趙家村的那位老天師選擇收商洛為徒。自此,商洛踏上了一條本與他無緣的路途。
和趙天師其他的弟子比起來,商洛的天賦顯得格外驚人。
對尋常孩童來說顯得晦澀荒僻的道家典籍,商洛很快就可以背得滾瓜爛熟,那些招式繁複的劍法,也能過目不忘。
而且,和别的弟子一有空就偷懶不同,商洛相當自覺,他知道自己沒有放縱的資格。他的天師之路,起步于數十條血淋淋的人命,其中就有他的血脈至親。
那些沉重至極的過往壓在了這個孩子的心上,每一條死去的人命都有對應的重量,常常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
趙天師是個無品無階的天師,終其一生也不曾踏出平甯縣半步,也不曾做出過什麼豐功偉績,卻依然受人尊敬。
他對人總是和和氣氣的,該出手時出手,該糊塗時糊塗,就這樣平和地過了大半輩子。
趙天師并不擅長教習,可所有人都覺得,他是一位負責任的師傅。
他收徒不看出身,不看天資,隻講究一個緣法,因而門下弟子貧富貴賤者皆有。
對于那些弟子,趙天師在授業之時,也顯得十分和藹可親,并不像别的天師那樣聲色俱厲。
商洛心中對他充滿了崇敬之情,他如饑似渴地學習着,恨不得将趙天師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中。
盡管如此,趙天師卻并不喜歡這個弟子。其他同門亦是如此。
收下他是出于恻隐之心,可人沒法改變自己的喜好,說不上來為什麼,這個孤僻的孩子總令趙天師感覺陰沉,繼而心生不喜。
柔軟的心腸,還有良好的教養令他沒法表露自己的真實喜惡,可在不經意間,難免/流露出幾分。
其他弟子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對于修習道法,他們可能不那麼有天賦,但在人情世故上,則格外狡黠。
商洛:“師兄,師父有說過他今天什麼時候回來嗎?”
師兄:“哎,小七,你這一招使的不對,我來教你。”
小七:“師兄真好,等我爹給我錢了,我請你吃胡娘子家的燒餅。”
商洛低下了頭。
如果是以前,他并不會強求融入他們,也不會選擇違背本心。
可現在不一樣了。
初春的冷風中,商洛深呼吸一口氣,在衆人散去後,走出了趙天師的家門。
他沒有一文錢,也不能向年爺爺要錢。不過,他有的是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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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張地來到胡娘子家門口,此時四下無人,商洛小心翼翼地向對方表明了來意。
對方眯眼看了他半晌,不發一語,肥肉縱橫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
商洛心中忐忑,想了想,決定放棄。
胡娘子眼中冷光一閃,突然破口大罵,語調中惡意滿滿: “小兔崽子,你想得美!幫我幹活換燒餅?一個燒餅一文錢呢,虧你說得出口!”
聽到對方尖利的訓斥,商洛臉色發白地低下頭,攥緊了衣角,強忍心中的羞恥感。
他沒有糾纏,果斷轉身離去,而對方還在他身後罵罵咧咧不停,什麼“死了全家的晦氣玩意兒!”“天殺的災星”“可别沾上什麼晦氣”之類,邊罵邊不停地在身上拍打,像是要狠狠拍走身上沾染的髒東西。
商家村與趙家村僅一山之隔,山後發生的可怖血禍早已在山前傳得沸沸揚揚。
趙天師身份尊崇,他要收下商洛,無人敢置喙,但衆人心中對這個喪門星是實打實地厭惡。
聽到響聲,村中人三三兩兩地走了過來,生怕錯過什麼好戲。
他們湊熱鬧似的圍聚在胡娘子身邊,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言語中對他滿是排斥。也有人勸道:“好了好了,少說兩句,他好歹算是天師弟子,這些話被趙天師聽到就不好了……”
商洛并沒有直接回到趙天師家,而是來到了一處水塘附近。岸邊有一株楊柳,微風吹過,柳枝輕拂水面,泛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樹下有不少小石子,商洛蹲下身,撿起一顆顆石子,狠狠地往遠處擲去。
過了一會,他心中怒氣平息了些許,不再扔石子,而是沉默地坐在了樹下,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個臉生的婦人走了過來,有些局促地開口,“孩子,你叫阿洛,對吧? ”
商洛擡頭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婦人猶疑了片刻,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後,緩緩向他遞出了一小包東西。
“想吃燒餅了吧?給你。”
商洛露出驚訝的神色,遲疑着沒有接。
“你放心,不是白給的,我剛剛聽到你說可以幫忙幹活……”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似是不好意思。
商洛點了點頭。
婦人有些憨厚地撓撓頭,“是這樣的,我們家有一頭豬病得很厲害,我們試了很多方法,可怎麼也治不好。”
商洛沒有說話。
天師的弟子未來也可能是一位天師。讓這樣的人給自己家的豬看病,這事做得……